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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门游历,大概半个月以后回京。”楼础向好朋友马维说出自己的决定,对他来说,这次游历势在必行。
“你要去做什么?”马维刚刚听楼础讲完广普寺的经历,脸上兀自带着调侃的微笑。
“四处游历,探访民风,看看百姓的生活究竟怎样,不会走得太远。皇帝说得对,我不能只凭一篇文章就说他『操』之过急,总得睁开眼睛,看看真实的情况。”
马维怔了一会,“那个欢颜郡主真的将你说服了?”
楼础想了想,“不全是因为她,与端世子争议的时候,我就已得出这个结论。假如皇帝就在面前,我可以与之反复辩论,甚至有八分把握能够令他哑口无言,但是皇帝的质疑终究没有得到解答,无论如何我都是在纸上谈兵。”
马维『露』出古怪的笑容,好像听到一个复杂的笑话,而他一直没明白其中的意味,“第一,咱们是读书人,虽然读过的许多书不是先贤典籍,但也是读书人,这么多年来,咱们学的是见微知着,学的是循名责实……”
“游历就是在‘责实’。”
“可你丢了‘读书人’的实,如果什么事情都要亲历亲为,读书还有何用?书中的道理千千万万,你能每一条都检验一番?你想了解百姓的状况,可以,去省部台阁看各地官员送来的奏章,三天时间,你能了解整个天下的细节。但是你看不到大势,大势在书中、在心中,这是读书人的本事,也是读书人的价值。皇帝不懂这一点,所以他不配当皇帝,应该去户部当一部计吏。”
楼础笑了笑,“我想看的不是细节,也不是大势,而是……感受。”
“谁的感受?”
“百姓的感受,我的感受,天下的感受。”
马维无奈地摇头,“算了,我不跟你争辩,还有更重要的第二呢。”马维抓住楼础的一条胳膊,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咱们的计划里不包括说服皇帝,皇帝不可说服,础弟理应心知肚明。”
听到“心知肚明”四字,楼础从怀里取出一绺头发放到马维手里。
“这是什么?”马维不解其意。
“洪大侠送我的‘礼物’。”
“黑『毛』犬的头发?”马维『露』出厌恶之意。
“周律的小妾。”
马维一愣,低头嗅了一下,笑道:“果然有一丝香味。”将头发扔到一边的桌子上,擦擦手,“础弟觉得洪道恢不可用?哈哈,郭时风真是弄巧成拙,亏他向我信誓旦旦地说,你已经完全被他说服。”
“我出门游历的时候,马兄可以找一位更合适的刺客。”
“当然,这不是大问题。”马维无意争论洪道恢的本事高低,轻叹一声,“础弟打定主意了?”
“嗯,明天一早出发,端世子派人给我带路。”
“我还能说什么呢?”马维又叹一声,“只希望础弟是真心想要游历。”
“当然是真心,难道马兄以为我是借机逃避?”
“呵呵,我怕础弟英雄难过美人关?”
“欢颜郡主?她是湘东王之女,深受两帝喜爱,而我只是……何况我们根本没有见面,只简单交谈几句,当我同意出门游历,亲眼看一看百姓状况时,交谈即告结束,端世子、长公主进来,大家又空谈一会,我都说给你听了。”
“础弟太年轻啦。”马维感慨道。
“这跟年轻有什么关系?”楼础还是不解。
“我算是过来人,提醒础弟一声:这世上的道理并不都在书中,有些事情从古到今发生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能够改正,男女之情就是其中一种,从上古到现在,该犯的错误人人都犯。”
楼础还是没太明白,“你说的错误是什么?见『色』忘义?纵欲无度?”
马维笑道:“看来是我想多了,础弟还没到犯错的时候。”
楼础反而更加发奇,“马兄犯过错?”
“犯过,而且是大错,但是你放心,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妻儿于我如过客,绝不会因他们而坏事。”
楼础笑笑,其实这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拱手道:“告辞,半个月后再见。”
“大将军那边呢?他若是再想派你去皇帝身边呢?”
“半个月,他能等。”
马维自知无法劝动楼础,只得拱手道:“半个月,希望础弟回来之后,不会突然变成忠臣,一心只想劝说当今天子做个好皇帝。”
“此番游历,我只为解决心中疑『惑』,无论所见所闻如何,都不会改变我对皇帝的看法:皇帝不可说服,端世子等人的计划,最后都是竹篮打水。”
“那我就放心了。”马维送楼础出门,“础弟需要带些盘缠吧?”
“家里有些钱,够用,这一趟不为游玩,应该没有多少花钱的地方,而且端世子会从御史台给我弄一份公函,如有必要,我可以凭此入住官驿。”
“哈哈,原来如此,础弟这是奉差游历。”
“能不用尽量不用吧。”楼础不敢说死,他从来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家里攒下的那点钱是否够用。
楼础回家准备,老仆管不到公子,听说自己不用跟去,大大地松了口气。
楼础这边收拾行李,马维那边也没闲着,立刻派人去将郭时风请来。
“这位楼公子年纪轻轻,人却有些迂腐,马侯爷看得准吗?他不会坏咱们的大计吧?”郭时风对楼础不熟悉,也没那么信任。
“不会,我认识楼础多年,他这个人心思深密,无论学什么都要慢一点,往往要反复琢磨,能想别人所不想,但是一旦认准,绝不会轻易改变。”
“那就好,可他这一去半个月——太久了些,就怕夜长梦多,咱们等不了那么久。”
“他想走,我也拦不住。这才是个麻烦。”马维取出那绺秀发。
“这是洪大侠剪来的头发?”
“对,但它不属于周律,而是周律的小妾,洪道恢弄错了目标。”马维脸『色』不太好看。
“想必是夜里太黑,洪大侠总不能点灯吧,只好捉到谁的头发就是谁。小事一桩,至少洪大侠飞檐走壁的功夫没错。”
马维冷冷地说:“刺驾不比别的事情,稍有疏忽就会酿成大错,洪道恢剪错头发,说明他不太可靠,这才是我所担心的。”
“只要事先计划周密些,洪大侠不成问题。”
马维还是放心,“楼础以为洪道恢是我找来的人,可他是你从江东带来的……”
“请马侯爷相信我。”郭时风笑道。
“对你,我当然信得过,可洪道恢——没有其他选择了?”
“这种事情没法公开找人,洪大侠已经最好的选择,我相信,凭你我二人的谋算,足以弥补刺客的小小疏忽,真正的问题是尽快弄清皇帝的具体行踪。梁升之靠不住,楼础一去半个月,这真是……”
“还有一条路。”
郭时风马上『露』出笑容,“我就知道马侯爷必有备招。”
“这条路比较冒险,我要找的这个人,可能帮上大忙,也可能将咱们一块出卖。”
“富贵险中求,不冒奇险怎成大事?”
“值殿左司马皇甫阶。”
郭时风着实吃了一惊,“皇甫阶是皇帝身边有名的佞臣,马侯爷怎么会想到他?”
“皇甫阶的父亲皇甫开镇守冀州,三次率军深入漠北,追击贺荣部骑兵,一次『迷』路无功而返,一次大败而归,一次略有斩获。”
“嗯,斩首数百级,也不知斩的是什么人,皇甫开为此向朝廷邀功,还鼓动皇帝御驾亲征——可据我所知,皇甫开仍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之一。”
“未必,楼础给我一个提醒,皇帝现在隐忍未发,表面上越是信任,心中可能越是忌惮,而且皇帝眼中不容纤芥,皇甫开频频折损将士,贺荣部就在他眼皮底下日益强盛,皇帝不能不怒。我听楼础说起皇帝对皇甫阶的态度,显然没将他视为将门之子。”
“楼硬也不被当成将门之子。”
“不同,楼硬胸无大志,只要地位稳固,受多少羞辱都能忍受,皇甫阶这个人我特意打听过,表面上嬉笑怒骂,不拘小节,其实睚眦必报,面善心狠,对皇帝必有怨怒。”
“这就够了,说白了,咱们这样的谋士,一半靠嘴说服人,一半靠眼光看人,看出此人有可说服之处,事情就成了一多半。所谓看人难、劝人易,马侯爷已将难事做完,轮到我去做容易的部分——我去找皇甫阶,一是打探,二是劝说,若是真能从他那里得到消息,也就不需要楼础了。”
“嗯,你能许给皇甫家什么?”
“至少许一处冀州,剩下的要见机行事。”
马维拱手,“非是我不想出面,实在是我身份特殊,与楼础同窗多年,还好说话,与皇甫家,我没有交情。”
“明白,明白,马侯爷不必多说,坐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吧。”郭时风起身准备告辞。
马维也起身,心里还是不够踏实,“那个洪道恢……”
“除非马侯爷还有更好选择,否则的话,只能是他。”
马维重重地叹息一声,“也罢,刺驾这种事情,刀剑尚在其次,临危不『乱』才是紧要,洪道恢至少有这个胆子。”
“没错,天下或有本领更加高强的剑客、刀客,但是别说刺驾,只是听说这两字,也会吓得魂飞魄散,洪大侠不会,而且他的父母妻儿都在广陵王手中,绝不敢背叛。”
马维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点点头,“就是他吧。不等楼础回来,或许大事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