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手上“松着劲儿”,目光瞥向慈丽,是给慈禧暗示:放开她的手,和慈丽见礼。如其所愿,慈禧果然放开了慈安的手——不过,只放开了慈安的右手,右手依旧握着慈安的左手,同时,顺着慈安的目光,极自然的向慈丽伸出了左手。
慈丽赶紧走上前来,先福了半福,喊了声“姐姐”,然后亦如方才的慈安一般,伸出双手,接住了慈禧的手。
因为慈丽是两只手握住慈禧的一只手,慈安不由自主,也把自己的右手重新伸了出去,也变成了两只手握住慈禧一只手的态势。
这下子,大致可以算做是“六只柔夷交握”了。
慈禧微微屈膝,喊了声:“丽妹妹!”
她这个“半福”,只有腿上的动作,没有手上的动作——两只手都忙着呢。
呃,这个……能不能算成“回礼”呢?
三位皇太后的见礼,事先有这么一个约定:都是“半福”的礼——慈禧先向慈安行礼,慈安还礼;然后,慈丽向慈禧行礼,慈禧还礼。
礼都是平礼,不过,有一个孰先、孰后的区别,以此来区分老大、老二、老三。
现在,这个“流程”,可是算是结束了吗?
另外,“妹妹”就“妹妹”,这个“丽”字,其实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身为皇太后,慈禧的“姐姐”,只有一位,就是慈安;慈禧的“妹妹”,也只有一位,就是慈丽,别的同辈儿的女人,包括文宗其余的妃嫔、她自个儿的胞妹七福晋,在她面前,都是“臣妾”的地位,正式的场合,彼此都不能以姊妹相称。
所以,慈禧称呼慈丽,喊“妹妹”就好,前头无需加任何特别的指代。
还有,“丽”是慈丽做妃嫔时候的徽号,她目下是皇太后,她的徽号,已不是“丽”,而是“慈丽”了。
因此,“丽妹妹”之“丽”,非但没有必要,简直就是不应该加上去的。
当然,因为慈丽刚刚升了位子、换了徽号,一时半会儿,慈禧没能完完全全改过口来,也不算太稀奇。
“姐姐说的是,”同慈丽“见过了礼”,慈禧没忘记接慈安的话茬,“咱们姐儿仨,可算是团圆了!可是,唉……”
说着,眼见还是要垂泪。
慈安素乏应变之才,加上“六手交握”的姿势,实在是有些别扭,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往下劝慈禧了;慈丽第一次以皇太后的身份出席这种“大场合”,怯生生的,更加不晓得该说什么;皇帝和皇夫呢,限于辈分和身份,又不好说什么,这个场面,呃,眼见是有点儿尴尬了呀。
如果圣母皇太后说着说着,扯出了穆宗毅皇帝——
幸好,跟在慈禧后头的玉儿走上前来,低声说道:“今儿是主子的大日子,还是不要太感伤了吧!”
慈禧的眼泪,来的快,收的也快,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也是,你们瞧我!”
说着,松开了双手。
慈安、慈丽如释重负,都暗暗的透出一口气来。
皇帝觑到了空儿,说道:“皇额娘坐了几个钟头的火车,一定是很乏的了,这就请起驾回宫吧!”
皇夫心想:现场三位“皇额娘”,皇帝的“皇额娘”前头,未加任何定语,倒也不会叫人分辨不清哪位是哪位,嘿嘿。
火车站的出口,四架“黄金马车”一字排开,鎏金嵌银,在近午的阳光下,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打头的一架,是皇帝的,八匹雪白的“醇驷”驾辕,后边儿的三架,车子的形状雕饰,固然一模一样,驾辕的,也都是六匹深栗色的阿拉伯马——这要是没有人指引着,三位皇太后自个儿,都未必搞的清楚哪一架才是自己的“銮驾”。
慈安、慈禧、慈丽三位皇太后依次登车,皇帝最后一个上车,然后,数百名衣甲鲜明的轩军近卫礼兵前呼后拥,“四宫”的銮驾,浩浩荡荡的进了正阳门。
慈禧心中,正在默默感叹,玉儿轻轻的“哎哟”了一声,说道:“主子请看,多大的一座彩坊啊!”
慈禧看时,哟,果然是大!
棋盘街正中央,立着一座气势无两的扎花彩坊,粗粗一眼看过去,几乎有太和门那么高、那么宽,同时,亦如太和门一般,有一大二小三个门洞。所谓“棋盘街”,其实算是一个广场,极轩敞的,但这座扎花彩坊规制的恢弘,给人一种它已将整条棋盘街都占住了的错觉。
扎花彩坊见得多了,但这么高大的扎花彩坊,慈禧还是头一回见到。
彩坊上头,用纸花扎了四个硕大无朋的字,“崇功报德”。
“四宫”的銮驾,从扎花彩坊中间的门洞中,川流而过。
“‘崇功报德’——”玉儿说道,“主子,这个‘崇功报德’,自然是‘崇’主子的‘功’,‘报’主子的‘德’,皇上小两口儿,对主子,还是极有孝心的。”
慈禧轻轻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四宫”的銮驾,过了棋盘街,进了大清门,一路到了*前。
“哎呦!”玉儿又轻轻的叫了一声,“主子快看!那是什么?好像是……大象!”
慈禧嗔道:“你个小蹄子,一回到北京,就一惊一乍的,怎么,在外头呆了一年,人呆傻了?这儿是什么地方?哪儿来的大象嘛……”
话没说完,打住了。
慈禧也看到了——真的是大象!
金水桥北、*城楼下、御道两边,一边两只大象,一共四只。
这是什么花样?
还有,每只大象,均施锦鞯,负宝瓶,打扮的华美异常。
打扮成这种模样的大象,慈禧也是见过的——不过,那都是雕像,或铜、或金,眼前的大象,可是活生生的!
慈禧急速的转着念头:这是什么讲究呢?
“主子,”玉儿说道,“这好像是……‘法驾卤簿’中的‘宝象’啊!”
慈禧心头一震。
皇太后的仪仗,一般不称“卤簿”,前头更加没有“法驾”二字,“法驾卤簿”,那是皇帝的仪仗的专用称呼。
呃……不对呀!
按照规制,只有在最重大的仪典,譬如登基、万寿、元旦,才会“盛陈法驾卤簿”,现在距离元旦,还有好几天的光景,绝没有今天就“盛陈法驾卤簿”的道理啊!
难道是为了……迎接自己?
这……
不可能啊!
皇太后的仪仗中,并没有“宝象”一说啊!再者说了,就算是自己的“万寿”,“陈设皇太后仪仗”,也只能摆在皇太后的地盘上——或者长春宫,或者慈宁宫,总之,一定是摆在内廷,绝没有摆出前朝的道理,更加不可能摆到紫禁城外头来。
至于“法驾卤簿”中有没有“宝象”,什么情形下可以“陈设”之,慈禧也不晓得——外朝也好,内廷也罢,各种规章制度,实在是太繁琐、太复杂了,许多事情,不查“则例”,就是敬事房总管或者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司官,也未必说的清楚。
“你怎么晓得这是‘法驾卤簿’的‘宝象’?”慈禧秀眉微蹙,“你见过不成?”
“奴婢自然是没有见过的,”玉儿说道,“不过,在火车上的时候,听他们说起皇上登基大典那天的情形,说是*外、午门外,都陈设了‘宝象’——啊,奴婢说的不大对,应该是这样子的:*外的,叫‘导象’,午门外的,才叫‘宝象’,拢在一块儿,就叫做‘仪象’。”
叫什么名字,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确实是“法驾卤簿”中的……“仪象”了?
慈禧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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