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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爷犹豫了一下,说道:“东翁,可得小心!虽说这两条法国兵舰不像是来生事的,可是——”
微微一顿,“基隆设厅一年半以来,从来没有法国船到过基隆!在此之前,法国船也极少到基隆的——都是到沪尾!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跑过来,一来就来俩,还是兵舰!东翁,小心没过逾的!”
沪尾就是淡水。
梁小山目光炯炯,“自然要小心的!”
转向曹志新,“老曹,立即传令,进入战备!法国人呆在基隆的这些天——咱们也不晓得人家要呆多久,反正,法国人在基隆呆一天,咱们就战备一天!交代弟兄们,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是!”
“三个炮台,立即戒严!五十米之内——不,一百米之内,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尤其是法国人!”
“是!”
“你给弟兄们交代清楚了,如果法国人硬闯,咱们也来硬的!一点儿也不要客气!一步也不要退!拳脚、棍棒,随便招呼!当然,不能开枪,也不能红刀子进、白刀子出——除非对方先动刀动枪!”
“是!”
王师爷有些担心,“东翁,咱们太硬了,会不会……引发冲突?咱们自个儿的大炮还没有到位,目下,可没什么东西挡得住法国兵舰的大炮啊!”
梁小山“格格”一笑,“老夫子,你放心!就算‘引发冲突’,法国人也不敢开炮!除非,你没拦住他,叫他挨近了炮台,看清楚咱们的‘大炮’了!”
王师爷、曹志新都是一怔,随即一齐恍然。
“老梁!”曹志新兴奋的说道,“你这出‘空城计’唱的漂亮!”
微微一顿,“就是!——隔着大老远的,又是雾气蒙蒙的,法国人哪儿搞得清楚,这些大炮,是木头做的,还是铁做的?”
王师爷也是心悦诚服,“东翁果然高明!高瞻远瞩啊!东翁造这些‘大炮’的时候,还有人批评东翁胡闹呢——嘿嘿!”
曹志新笑骂,“老王!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呢?”
王师爷一笑不语。
梁小山的脸上,却没有笑容,“什么‘高瞻远瞩’?造这些‘大炮’,我确实就是‘胡闹’,不过歪打正着的派上正经用场罢了!说穿了——运气好罢了!可是,咱们的运气,不能总是这么好!”
顿了一顿,“晓得这些‘大炮’底细的,可不止咱们三个人——老夫子,你替我传下话去,特别是商行的那班人——告诉他们,对着法国人,一句不相关的话,都不许说!不然的话——”
说到这儿,狞笑了一下,“老子就要开杀戒!——谁他娘的觉得自己的舌头太长了,老子就连他的舌头带脑袋,一并摘了!”
“是!”
“还有,法国人上了岸,不论溜去哪儿,哪怕是去逛窑子,也派人给我盯紧了!”
“是!”
“哦,对了,这两条法国兵舰,叫什么名字?”
“呃,引水员只会英吉利话,不会法兰西话,仓促之间,没弄清楚……”
“赶紧搞搞清楚!然后赶快给上头拍电报!顺便也核实一下,这两条兵舰,是不是真是从上海窜过来的?”
“是!”
“还有,老曹,就算是‘空城计’,也得有人来唱!调一班弟兄,到炮台这儿杵着,要身材高大、精气神儿足的——明白吗?”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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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基隆厅上上下下都绷紧了弦儿,外驰而内张,没出什么大事儿。
状况是第二天出来的。
一大早,梁小山一进衙门,屁股还没有坐热,王师爷就匆匆的走进了签押房,“东翁,法国人送来了一通公文。”
打开一看,几里拐弯儿的蝌蚪字,一个也不认得。
轩军出来的“转业干部”,大多识得几句英吉利话,梁小山亦不例外,可是,这份公文上头写的,明显是法兰西的文字,梁小山不由就骂骂咧咧了:
“他娘的!法国人跑到中国来,给中国衙门递公文,就不会说中国话?写中国字?基隆厅这样一个小地方,我去哪儿给他找法兰西的通译?——这班法国佬,好不晓事!”
王师爷提醒,“洋行里头,应该有会说法兰西话的。”
这一层,梁小山也是晓得的,他的抱怨,其实是因为不能在下属面前显摆他会点儿英吉利话,颇为不爽,发泄一番而已。
“得,”梁通判一挥手,“那就赶紧的!”
半个时辰不到,王师爷就回来了,梁小山一看他的模样,“看来没啥好事儿啊!”
“也不晓得算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王师爷皱着眉头,“东翁你自己看吧!”
说着,将译文递了过来。
梁小山接过,只见上头写着:
“敬启者:刻敝船队待需煤炭一百吨,商家何以不卖,事属不解,想必是官中示禁。究之不知中国有无禁否?莫非疑我国与中国相敌之意,抑或有上谕颁行禁卖煤炭予别国?倘有此情,吾亦无可相商。谅必不致如斯。”
“惟望传谕各商,照常售卖。第思法国提军派调兵船来基游历,因无煤炭阻留于此,断无是理。当此不已直陈,望乞立即从中斡旋,给凭为据。不但当事心感,则我国亦沾惠良多。并祈知会在事官员,幸毋阻滞。”
梁小山微愕:“怎么?洋行不卖煤给法国人?咱们没出过这样子的禁令啊!”
“咱们是没出过这样子的禁令,”王师爷微微苦笑,“可是,洋行也确实不肯卖煤给法国人——大约是我昨天的话说的重了些,把洋行的人给吓到了。”
基隆的煤,归基隆矿务局“专采专卖”,不过,“零售”方面,并不是直接由矿务局和往来基隆的各国船只打交道的,基隆煤矿的出产,大部分运往大陆,余者交由两间本地洋行,代为向往来基隆的各国船只“零售”。
说是“洋行”,其实都是“中外合资”,“中”,是本地士绅的资本;“外”,一间是英国资本,一间是美国资本,两间洋行的买办,都是中国人。
昨天,王师爷亲自到有可能和法国人打交道的商行,传布梁通判的训谕,“一句不相关的话,都不许说!”“不然的话,老子就要开杀戒!”云云——当然,措辞略有变动,不过,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梁通判的雷厉风行以及言出必行,整个基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声称的“开杀戒”,绝不是拿来吓唬人的,为了赚几两银子,一不小心,被说成“资敌”甚至“通敌”,连脑袋带舌头的给摘了去,未免也太不划算了吧?
因此,矫枉过正,宁肯对法国人说,“不好意思,眼下用煤时节,存货极其紧张,贵方百吨之数,敝行实在无力满足。”
法国人转到另一间洋行,得到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辞。
这他娘的就郁闷了。
梁小山略一沉吟,说道:“煤嘛,该卖还是卖,法国人只要安分守己,咱们也不必刻意为难他们——毕竟,中法两国,还没有真正打起来嘛!”
顿了一顿,将手中的译文抖了一抖,“再者说了,法国人的这份公文,话说的还算客气,意思呢,也算恳切,咱们呢,也就……‘不为己甚’吧!”
王师爷先答了声“是”,然后说道:“不过,东翁,你仔细看,法国人说话,其实也是绵里藏针的,什么‘吾亦无可相商’,又什么‘法国提军派调兵船来基游历’——话里头,藏着骨头呢!”
梁小山又看了一遍译文,皱了皱眉,“好像是有点儿你说的这个意思——不过,无所谓!人家憋闷了半天,不给说两句半软不硬的话,村一村咱们?就这么着吧!”
“是!”
嗯,这就是前头说的“状况”了吗?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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