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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沃邦号”的大副巡岗,经过前桅杆下的时候,隐约觉得上面桅盘情形有异,他老人家不惮繁钜,亲自爬了上去,一看,果然,那个负责瞭望警戒的水手,正安然箕坐,背倚桅盘内壁,呼呼大睡,口涎长流,鼾声响亮——就是自己方才在甲板上听到的异声了。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一脚踢了过去,大吼:“猪猡!”
那个水手“哎哟”一声,两只手胡乱扑腾,惶然惊呼,“中国人打过来了!中国人打过来了!”
大副一边继续往“猪猡”身上招呼他的无影脚,一边破口大骂,“你这只从婊子**儿里钻出来的笨驴!阴沟里的臭虫!若中国人真的打过来了,你不被中国人打死,就得去‘走跳板’了!”
瞭望手总算搞清楚了,揍他的不是中国人,而是敬爱的大副大人,他舔了一下嘴唇,正待自辨,嘴里却是一股子咸腥味儿——那是他自己的血——不晓得是鼻子还是嘴巴被踢烂了。
突然之间,一股子邪火腾的窜上了脑门儿,无可自控,他猛地抓起搁在一旁的步枪,对准大副的胸膛,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大响,不晓得是大副大人踢打下属的动作太舒展、太飘忽了,还是子弹的力量太猛了,他一个筋斗,打桅盘上翻了出去,凌空直坠,结结实实的摔在了甲板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弹了。
桅盘高耸,港口空旷,都利于枪声传播,深夜之中,万籁俱静,那一声大响,尤其动人心魄,于是,船上、岸上,皆一片混乱。
岸上的第七连,纷纷从睡梦中惊醒,不止一个人,像那个瞭望手一样,大呼:“中国人打过来了!”
甚至,“中国人打进来了!”
于是,不及穿好衣服,便开枪“还击”。
仓促之下,混乱之中,到处黑漆麻乎的,往哪儿“还击”呢?
哪儿脚步纷沓,哪儿人影幢幢,就往哪儿打!
直到天色微曙,才终于搞清楚了:中国人并没有打过来,更没有“打进来”,热闹了这许久,原来一直在自相残杀。
这场“夜惊”,总算告一段落,可是,已经伤亡惨重——
船上,连同大副和那个始作俑者的瞭望手在内,一共死了七个人。
其余五个,有三个是死于瞭望手之手——他爬下桅杆之后,状若疯狂,见人就开枪,子弹打光了,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有一个是被流弹击中而死——谁射出的“流弹”,就不可考了。
最后一个,死因古怪——混乱之中,被人挤下了海,淹死了。
港口风平浪静,不比外海风高浪急,身为一个水兵,居然能被淹死,也算奇葩,大约宿醉未醒,糊里糊涂之中,失足落海,就再也浮不上来了。
“沃邦号”虽然伤亡惨重,较之岸上的第七连,还算好了——第七连一共死了十九个人,几乎七去其一,同正经打了一场恶仗,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营地一片狼藉,到处血迹斑斑,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连长雅涅克中尉也受了伤——右臂中弹,幸好没伤着骨头。
较之肉体的伤痛,内心的沮丧,更加难熬,看着惨烈的“战况”,他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枪——我他娘的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么一件鬼差使?!
人同此心,兼之瞎折腾了几个钟头,个个精疲力竭,又忙着救死扶伤,因此,对于中国人的“异动”的反应,便异常之迟钝了——
三条中国军舰,一一生火、解缆,其中两条,向外港驶去。
茶山半岛的中国陆军,开出营门,最前头的,是十几门大炮。
法军并非没有留意到这些“异动”,却以为,己方枪声大作,直乱了半夜,中国人如此动作,是“正常因应”、“以备万一”,并没有想到,中国军队即将发动攻击。
更加没有想到,中国人的攻击计划,昨天傍晚就定了下来,同己方的“夜惊”,其实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没有关系的啦!你们看,中国人的炮位和我们的驻地的距离,明显超过了有效射程——所以,当然不是来攻打我们的啦!
那他们是来干嘛呢?
这……
嗯,他们来是为了防备我们出去打他们嘛!
哦……
海上,两条驶出港口的中国军舰,掉了一个头,再次进港,法国人还奇怪呢:中国人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想干什么呢?
直到这两条军舰一左一右,分了开来,原先没挪窝的那条军舰也开始离开泊位了,“沃邦号”舰长阿尔贝少校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此时此刻,三条中国军舰,不是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对“沃邦号”形成了一个……九十多度的半包围了吗?
这……
三条中国军舰迅速调整姿态,都以侧舷对正了“沃邦号”,阿尔贝少校的脑海中,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娘的,糟了!
阿尔贝少校大吼:“准备战斗!”
话音未落,三条中国军舰的侧舷,便冒出了一团团的白烟,十数枚炮弹,几乎同时脱膛而出,轰轰然巨响之中,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呼啸着扑向“沃邦号”。
在法国人精疲力竭的收拾“夜惊”的残局时,中国人正在做充分的战前准备;昨天晚上,又已对具体的技战术做了反复的推演;最关键的是——距离太近了!因此,对于三条中国军舰来说,“沃邦号”就是一条活生生的靶船,根本无需做任何“校正射击”,只第一轮炮击,所有的炮弹,便几乎都准确的命中了目标。
“沃邦号”上,碎片迸溅,血肉横飞,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阿尔贝少校本人,亦为迟钝付出了代价——一枚炮弹击中了舰桥,他被气浪高高掀起,重重的抛到到了甲板上。
在半空中的时候,他看见一只断手,在头顶疯狂的打着转儿——
谁的?自己的吗?
不过,阿尔贝少校神明未衰,昏厥过去之前,一伸右手,抓过一个水兵,大吼:“我命令——挂白旗!投降!……”
“沃邦号”的锅炉,还没有生火,这个仗,根本没法儿打!甚至,跑都没法儿跑——除了锅炉没生火,中国人还堵着港口呢!
阿尔贝少校很清楚,“沃邦号”无力承受第二轮炮击了。
“啪”一声,那只断手,摔在了头部的右侧,阿尔贝少校下意识的往左一让,觑到了自己的左臂——肘部以下,都不见了。
操,这只手,还真是老子的!
这个念头刚刚转过,他便昏厥了过去。
雅涅克中尉和第七连的士兵们正在对海上的变故瞠目结舌,中国“钦使护卫团”派人送来了口信:
命你部立即无条件投降!
雅涅克中尉拒绝了。
使者没有多说一句话,掉头就走。
十分钟之后,中国人的炮兵阵地上,冒出了一股股白烟。
咦,这是往哪儿打炮呢?往我们这儿吗?不能吧?打不着我们呀!
算错距离了?中国人测距的功夫,不会这么渣吧?
或者,这一轮“空炮”,只是吓唬我们?这个……以示警告?
呃……
哎,不对,不对——
不好!
一枚又一枚炮弹,飞进了军营,顿时,房塌屋陷,人仰马翻。
我操!
中国人的炮弹——怎么可以飞的如此之远?!
不对劲儿啊!
哪儿不对劲儿不晓得,可是,同阿尔贝少校一样,只挨了一轮炮击,雅涅克中尉便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个仗,没法儿打了!
明摆着的——
实力悬殊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打的着你,你打不着他!
两门“拿破仑炮”都变成了摆设,“夏赛波步枪”都变成了烧火棍!
这个仗,还怎么打?!
中国人大可一直呆在“射程”之外,一直发炮,一直到将自己这百来号人都轰成了渣或者打到再也没有炮弹可用了,再从容的发起“冲锋”——到时候,所谓“冲锋”,不过就是过来捡拾自己的骨头,以及收集还未被炸碎的战利品罢了!
于是,雅涅克中尉和阿尔贝少校做出了相同的决定:投降。
看着一个士兵拼命的挥动着白旗,雅涅克中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娘的,总算解脱了!
“土伦事变”——法方称之为“沱灢事变”——是早上七点钟前后发生的,八个小时之后——巴黎时间上午九点钟,法兰西帝国政府正式对中国宣战。
不过,这个宣战,和“土伦事变”没有什么关系,此时,莫说巴黎,就是西贡,也不晓得土伦发生了什么。
《告万国书》只看到一半,拿破仑三世就决定对中国宣战了。
他后悔死了——早就该宣战了!
听了下边儿这群各怀心思的混蛋忽悠,弄了一个什么“十二条”出来滥竽充数,才致有这个《告万国书》的奇耻大辱!
御前会议只是走了走形式,连最不赞成对中国开战的勒伯夫将军也一声不吭的投了赞成票——这个时候做仗马之鸣,只怕立即会被免去陆军部长的职务吧!
至于郎东元帅之流,激动的简直要捶桌子了。
当然,最激动的,还是拿破仑三世本人。
整个会议厅都回荡着皇帝陛下的咆哮声:“我要让中国人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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