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此案本身的某些特点,进一步增加了其严重性——
这件案子,不是那种群氓聚集、激愤摇动、场面失控、打砸烧杀,而是绸缪已久、目标明确、一击即中——就是奔着要你的性命来的!前者有人遇害,是撞上了霉头,有很大的偶然性,后者——此案的遇害者,却是早在凶犯的算中,在劫难逃!
而且,凶手在暗,犹如虎豹潜伏;遇害者在明,好似羊鹿株立,逝者已矣,下一个遇害的,不晓得会是谁?也不晓得会于什么时候遇害?
凶犯可是说了,“洋鬼子——不论哪儿来的,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
也许,一转头,就又有人膏于虎吻了!
略一思之,怎能不背上生寒?
此案的某些细节,也必火上浇油的刺激相关人等的神经。
阿历桑德罗被抹了脖子之后,一时不得便死,撞撞跌跌的往回跑,从北到南,鲜血淋漓,洒了一路,连蔡尔佳都说,“瞅着挺瘆人的”。
还有,阿历桑德罗正正好倒在“圣母山”的圣母像的脚边儿,脸冲下,正正好伏在圣母像的脚背上,鲜血侵染了圣母像的双脚和裙摆——
雪白的汉白玉圣母像,倒伏的神父,强烈的红白“撞色”,这副“好有画面感”甚至“好有象征意味”的景象,叫“相关人等”看见了,怎不触目惊心?
惊而悲、悲而怒——这都是顺理成章的。
法国人一定会藉此案大做文章——这不消说了;其他泰西国家,包括“友好国家”,也一定会有所反应;就是盟友甚至“血盟”,也不能对此保持缄默。
特别是在案发现场发现了皇宫侍卫的腰牌——法国人一定会抓住这一点,咬死不放,明里暗里,指责中国政府参与了是次谋杀,甚至,整个案子,由头到尾,都是中国政府一手策划指使的!
就算中国政府力辨此为凶手之栽赃陷害,但法国人制造舆论之时,一定会刻意忽略这一点,而事实上,在凶手身份大白天下、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论中国政府如何自讼,“栽赃陷害”之说,也很难真正取信于万国,更何况,目下,那个腰牌的主人,还拿不出切实的“不在场证明”呢!
若不能迅速破案——这可不是想破就能破的——会导致什么结果呢?
不论本时空,还是原时空,这种案子,都是最好的发动战争的藉口,现在,中国和法国,是已经处在交战状态中了,其他的泰西国家,想来应该还不至于因此就去和法国做成一路——
不,关卓凡微微的摇了摇头,不能就这么乐观。
美国、英国、普鲁士等盟友,当然不会去和法国人做成一路,除此之外,有把握不会因此放弃中立、倒向法国的,其实也就西班牙、奥地利两家——
西班牙虽然是最地道的天主教国家,不过,自己对目下的西班牙政府,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奥地利呢,普奥战争,普胜奥败,奥地利朝不保夕,自己出面调停普奥之争,大大的拉了奥利地一把,哼,茜茜公主她老公,欠自己一份大大的人情,不至于这个时候跑去捧拿三的大腿的吧?
别的国家,如意大利、葡萄牙、荷兰、比利时者,真就说不大好了。
当然,意、葡、荷、比之流,实力有限,就算倒向法国,亦不足为心腹之患,可是——
北边儿还有一个俄罗斯呢!
俄罗斯如果趁机对中国有什么动作,可就是大麻烦了!
以俄罗斯一以贯之的趁火打劫的爱好,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最终大伙儿都继续“严守中立”,可是,无论如何,中法之争,关卓凡苦心经营的受害者形象,必然大打折扣了。
关卓凡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来:娘的!
好吧,事已至此,骂娘无用,抱怨无益,只能接受挑战,见招拆招了。
目下,最紧要的,还不是破案——前头说了,这不是想破就能破的;而是管控危机——无论如何,不能让法国人将这件案子翻覆成攻讦中国的国际大合唱!
首先,自然是要在中国政府和凶犯之间做出切割,要叫大伙儿相信,中国政府同此案毫无关系。
当然,说不说、说什么在自己,信不信、信多少在人家,这一层,不是自己可以把控的,所以,“自清”虽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最重要的是“以攻为守”——要在此案中找到一个着力点,以狙击和反制法国人的攻讦。
这样的“着力点”,找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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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的抗议,如期而至。
大致就在蔡尔佳离开朝内北小街的时候,博罗内到了东堂子胡同的外务部——比外务部尚书钱鼎铭到的还早。
此时,外务部已经得到“南堂”案发的消息,不过,仅仅晓得死了人,其中有洋人,其余情形不明,值班的司官见博罗内一脸铁青的样子,晓得是来登门问罪的,但此案曲在己方,对方虽是“敌使”,心里头嘀咕,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贵使要见钱尚书?这个……钱尚书还没上值呢!”
博罗内冷冷的扔了两个字出来,“我等!”
司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博罗内虽未预约,但出了这种事情,法国人也打上门了,钱尚书不可能不见,于是就自作主张了,“那,请贵使入内奉茶吧!”
“不必!我就在这儿等!”
啊?这儿?大门口?
你一米九的个头儿,背着手,站在大门口等?
啥意思?
司官有些手足无措,略一转念,就明白了:
他一个身材高大的洋人,站在外务部大门口,人来人往,十分引人瞩目,但凡看见了的,都会好奇,这个洋人是谁?站在外务部大门口做什么?一寻摸,一打听,啊,原来是法兰西的驻华公使,为了“南堂”那单“教案”,过来办交涉的呀!
这是为了尽可能放大此案的影响。
此人这一次过来,本就为寻事来着,既如此,多费口舌无益,看一看怀表,这个时候,钱尚书应该已经在上值的路上了,司官想了一想,叫过一个衙役,让他寻来路去截钱尚书——告诉钱尚书,法国人已经堵在外务部大门口了。
不过,这一招没派上用场,衙役刚刚上马,一架“亨斯美”马车便进了胡同口——钱尚书到啦。
见到博罗内,钱鼎铭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而博罗内虽然盛气而来,但亦礼数不失,彼此略事寒暄,相延入内。
事实上,钱鼎铭比关卓凡更早得知“南堂”出事了。
此案涉及外交,当然要第一时间通知外务部及其堂官;而案情虽然严重,但步军统领衙门到底不敢真按“紧急军情”的例,将辅政王从床上扯了起来,不过,对于钱尚书,可就不必有任何顾忌了,因此,天还没亮透,步军统领衙门还在侦骑四出的调查奎光昨天的行踪的时候,钱鼎铭就获知相关消息了。
一坐下来,未等“奉茶”,博罗内就用一种努力压抑激愤的语气说道:“‘南堂’的事情,尚书阁下已经晓得了吧?”
钱鼎铭沉静的点了点头,“是——不过,只是一个大致的消息,内里情形,尚晦暗不明。”
“太不可思议了!”博罗内亢声说道,“不论万国公法,还是——嗯,贵国古语亦有云,‘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法、中两国,虽处于战争状态,可是,‘敌使’如本人者尤得保全,又怎么可以迁怒于其余一切泰西国家及人民呢?”
说到这儿,博罗内的“激愤”,压抑不住了,指尖重重一敲几面,“贵国之行径,岂文明国家之所为?实在是……太过、太过骇人听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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