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马丁内兹,不但是一个语言天才,还是一个“天生吃情报这碗饭的人”——后世论者之共识。
马丁内兹对于信息的嬗递变化,有着天生的、超乎常人的敏感。他有一种在浩如烟海的信息源中——这些信息大多是没有价值的——迅速找到少数真正有价值信息的能力,并发现看似毫无干系的两条信息之间的关联。
和后世影视谍战戏表现的不同,真正的情报工作的重头戏,不是间谍和反间谍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当然也重要,而是对于情报——信息的搜集和处理。
信息的搜集是情报工作的基础。这个“搜集”,是广泛的、多渠道的、天量的,有时候,甚至是不加选择的——如上文所言:“浩如烟海”。
这些情报的获取过程,大部分其实到不了“间谍”的层面;而且,亦如前文所言,其中许多亦没有真正的“情报”意义上的价值,因此,如何有效处理这些信息——归纳、整理、分析,去芜存菁,找出真正有用的部分,建立彼此之间的内在关联,才是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
这个工作,既需要惊人的耐心、细心,也需要敏锐的触觉、严密的逻辑头脑和出色的判断能力。马丁.马丁内兹,正是几者兼而有之的那个人。
另外,马丁内兹不仅仅是“键盘侠”,不是只能躲在幕后“盘账”的。他到中国未久,但其“进入情况”的速度,却比谁都快。马丁内兹在北京不过呆了几个月,可他一个洋人。对北京的了解,已经超过了不少在北京住了好几年的外省人。
当然,马丁内兹高鼻深目的样子毕竟过于扎眼,目前,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躲在“幕后”的。
除了上述因素之外,关卓凡之所以把马丁内兹放在如此要害的岗位上,还因为他和陈亦诚一样,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裸人”。
马丁内兹是美国南方贫苦白人出身,来中国之前,除了轩军的同事外。不认识一个中国人,在中国没有任何的“社会关系”。不仅如此,以马丁内兹弃佐治亚故乡如敝屣的决绝心态,他原先在美国的那一点子“社会关系”,也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同时。马丁内兹是一个进取心很强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在无牵无挂的情况下,一门心思地扑在这个特殊的工作岗位上,应该是没有任何疑义的吧?
陈亦诚更不用说了。
“陈景浩”已不存于这个世上,则除了一母一妹,陈亦诚原先的一切社会关系,都随“陈景浩”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除了关卓凡一个人,陈亦诚真正已是“六亲不认”——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轩军诸将在内,都可以成为他的“工作对像”。只要爵帅一声令下,不论对谁。他都会毫不犹豫,一刀切下——就像他和身扑向王佐臣那样。
嗯,不论小陈还是小马,心无旁骛,才能干好本职工作嘛。这个状态,嗯。很好,很强大。
安德海一案过后。“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开始筹建;轩军从日本回来,“军调处”开始正式运作。
草创之初。“军调处”只有设在天津小站军营内的本部和北京站两个部门,其中的重点,是北京站。军调处的陈处长、马副处长,同时兼任北京站的站长、副站长,并常驻北京。对外,北京站挂了一块“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的牌子,正、副站长同志,自然就是“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办”的陈委员和马副委员了。
军调处北京站正式设立后,在前期筹备的基础上,密锣紧鼓地开展了工作,迄今不过数月,已算卓有成效。
北京站最大的成就之一,是初步建立起了一个针对“一级监控对象”的监控体系。
军调处的监控对象是分等级的,限于人手和资源,首先被纳入监控网的,自然是最重要的“一级监控对象”——关卓凡的政敌以及潜在的政敌。
恭王、宝鋆、惇王几个,万万想不到,自己早在数月之前,便已被关卓凡的人,一个个不错眼地盯上了。
恭王是关卓凡最重要的政敌——这个“定性”,并不因安德海一案中双方曾经携手合作而发生质的改变;宝鋆则是朝廷大员中,恭王最信任、最亲密的一位,亦是“恭系”中对关卓凡最具敌意者。因此,这两位成为“一级监控对象”,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惇王,他已经有“打虎不死,反被虎咬”的觉悟,却又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在暗处,关卓凡在明处。可是,亲贵之中,他是唯一一个在台面上说过关卓凡坏话的人——如此扎眼,怎么会不被关卓凡惦记?
另外,朝廷一二品的大员中,关卓凡唯一一个与之撕破脸皮的,就是德兴阿——此人正是出自惇王门下。就像德兴阿抢胜保的姨太太,是打关卓凡的脸;关卓凡痛殴德兴阿,又何尝不是打惇王的脸?
既然明知彼此心结如此之深,你又是宣宗亲子的身份、亲王之尊的地位,嘿嘿,这个“一级监控对象”,怎么好意思把你落下?
这个时代的中国,已经见到了工业文明的一线曙光,嗅到了以煤炭为食的钢铁猛兽的咻咻气息,但绝大多数的人,整个身子还是浸泡在单调舒缓的农业社会境况之中;加上前文说过的,清朝素来缺乏厂、卫传统,这班名列“一级监控”的显贵高官,实在无法想象,他们经已处于一张何等严密、高效的近现代情治大网之中了。
“军调处”北京站给每一个监控对象都建了档,档案的内容,分成两大块:
一块是档案主的“背景资料”:从生辰八字开始,给档案主“立传”。其中,除了《玉牒》、《缙绅录》和吏部档案等公开和半公开的“官方权威发布”外,还有档案主的性格分析、兴趣嗜好、厌恶禁忌,以及极其详尽的亲姻师友等“社会关系”。
除此之外,档案记录了从其他渠道获得的各种相关信息,比如:
某某小时候先后共请过五个奶妈,感情最笃者为王氏,次之林氏。
在宗塾读书的时候,某翰林讲书,声色峻厉,不为某某所喜,有人乃于饮食中下药,该翰林上吐下泻,几乎丧命。
某某初识人道,便有染于庶母,并致其小产。老爹大怒,幽死小妾,重笞逆子。父子两个,从此之后,人前孝慈、人后反目。
某某应岁试,录入县学,为廪生。期间狎妓,某教谕大怒,要赶某某出县学。某某长姊登门向某教谕苦苦求情,盘恒良久,次日凌晨方始辞去。某某逃过一劫,肄业进学中秀才去也。
某某主政某地,离职之时,无人肯攀辕送伞,情形尴尬,于是自己掏钱,偷偷雇了人,敲锣打鼓,送自己“万民伞”。
某某是某“清吟小班”某红姑娘的“恩主”。
某某有断袖之癖,是某戏班某名角的“老斗”。
某某“书中自有黄金屋”,每天晚上,不把他那套《古文释义》夹着的金叶子从头到尾数一遍,就睡不着觉。
某某在某地养了一处外宅,家里面是不晓得的。
某某的履历上面,籍贯是某地,当年中举,也是在某地应的乡试。但事实上,他的本籍并不是某地——这叫“冒籍”,是严重的违规。这个情况,吏部也好,礼部也罢,都不晓得。
……
诸如此类。
“背景资料”不是一成不变的。军调处对监控对象的档案,不断地补充、修正、分析、注释、评价,使档案主的形象,愈来愈“丰满”、“立体”,直至“纤毫毕现”。
档案的另一大块,是“实时监控记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