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场大动作,伊克桑赴皖之前,关卓凡以降,轩军相关人等,早就在暗地里紧锣密鼓地筹划了。不过,伊克桑将要如何对付李世忠,在他到埠之前,安徽巡抚衙门是一丝儿风声也没有收到的。轩军那边晓得,李世忠在安庆手眼广大,连巡抚衙门里都有他的内线,砍他的头,找安徽方面帮忙,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军调处安徽情报小组,在完成“游说”英翰交出李宗绶、宋尊邦的任务后,并没有撤回北京,继续留在当地“潜伏”,只是更换了“工作对象”——李世忠。关于李世忠及其心腹的情报,基本上是这个小组提供的,包括韩荣翰、高华林、罗德胜、尤先达四个人的住处、行踪,等等。
午初一刻,李世忠一入巡抚衙门,索拿他的家人和心腹的“提标亲兵”便出动了,巡抚衙门外弛内张,李世忠彼时其实已入罗网,再不容他逸出了;午初二刻,李世忠入席,巡抚衙门立即断绝内外出入,连一只耗子也不许进出。
韩荣翰、高华林、罗德胜、尤先达四个,则早被军调处盯上了。军调处行动队已先伊克桑到达安庆,午初二刻一到,事先埋伏好的行动队立即动手,将四人一一拿下。为防韩、高、罗、尤四个啸聚反抗,行动队都带了巡抚和提督的“公事”,不过,都没真正派上用场。西洋戎装的“提督亲兵”小队随后现身。韩、高、罗、尤四个,本人也好,下属也好。没有一个敢反抗的。
如果单为杀一个李世忠,并不需要这么麻烦,但若求最大的震慑效力,这个鸿门大宴便必不可少:不仅要震慑李世忠的党羽——这是为免除后患;更要震慑安徽全省,乃至两江,苏北尤甚——这是为接下来的整顿盐务预热。
是的,伊克桑说“明日开始。朝廷就要大举整顿两淮盐务”,绝非虚言恫吓。
对中国的盐务——主要是两淮的盐务。做彻底的改革,是关卓凡一以贯之的理想。
这条路上,有多少荆棘坎坷,作为穿越者。关卓凡一清二楚。但是,正因为他的穿越者的身份,关卓凡同时也一清二楚:这条路,非彻彻底底走通了它不可!
这是因为,盐务于中国,实在太重要了。
重要到什么程度?
其中的两淮盐务呢?又是一个什么地位?
拿乾隆朝为例来说说吧。
彼时,两淮盐课,每年上交盐税六百万两以上,占全国盐课之六成。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清朝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主要包括三块:田赋、盐税、关税。其时,全国每年地丁收入,大约是两千六百万两。就是说。盐税占田赋的小一半,两淮盐税,又占全国盐税的大半。
盐税,只是朝廷从盐务获得收入的“正项”。除此之外,国家每有重大军事行动,或天灾年荒。或河防工需,或巡行庆典。盐商就捐输报效。留意,这些“捐输报销”,可不是想给就给,想不给就不给,也不是想给多少,就给多少,这都是有一套“潜规则”的。你如果不给,或者给得不够数,以后就不要再吃盐商这碗饭了。
盐商“捐输报销”的数目,难以详考,但是,仅两淮盐商的报效,整个乾隆朝,通扯计算下来,就有四千万两之钜——这还是“不完全统计”的结果。
“两淮岁课,当天下租庸之半,损益盈虚,动关国计”,一字不为虚设的。
清朝盐政之盛,在乾隆朝达到顶峰;之后,和国势一起,每况愈下,到了道光朝初年,已经是一塌糊涂了。盐壅商困,私贩猖獗,纳课不前,亏空巨大,无以弥缝,基本到了“山穷水尽,不可收拾”的地步。其中,两淮盐务之不堪尤甚,几近病入膏肓了。
当时的两江总督陶澍,大举变法,改纲盐制为票盐制,似乎颇见功效,但是——
关于陶澍的变法,关卓凡有自己的看法;到底应该如何整顿盐务,关卓凡也有自己的一套章程。这些,后文会详细讲述,此时暂且按下不表。
我们先来说说关卓凡的一个穿越以前所无、穿越以后才生出来的想法。明白了他的这个想法,我们会更加了解,他何以会花偌大力气,下偌大决心,整顿中国的盐务,甚至,很有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意思了。
穿越以前,关卓凡认为,清末的中国,和西方的差距,是“全方位”的。这个看法并不错,但是,穿越之后,关卓凡慢慢儿发觉,这个所谓“全方位”,还是有讲究的:这个时代,中国和西方的差距,主要是在科技、制度、文化上面;但在某个方面,中国并没有被西方明显拉开距离,这,就是货币意义上的财富。
就是说,中国还是“有钱”的。
穿越之初,关卓凡苦于这样一个困境:中国要复兴,要重新崛起,要变身为近代化乃至现代化国家,就一定要先完成工业化。可是——工业化所需要的原始积累从哪里来?
原始积累这样东西,来源无非两个,一个是明火执仗,出去抢人家的;一个是关起门来,自己榨自己的。
出去抢——关卓凡在美国的时候,眼疾手快,大抢了一把,算是有了第一笔“原始积累”。可是,关卓凡晓得,这还不够用的,顶多只能算是“启动资金”。而且,这笔钱,多少算是他的“私房钱”,他得拿来“傍身”,以备不虞之需,不能够一个子儿不剩的投入到国内的工业化中。
剿捻,几百万银子的进账,小意思,湿湿碎。
打日本的时候,又狠狠抢了一把。收成嘛,当然比不得美国那次的丰硕。嗯,只好算是差强人意吧。
反正,不,够,用。
短时间内,是没有再出去抢的机会了。
其他的财源呢?
洛克菲勒、摩根、诺贝尔等,还在“培育期”,不好杀鸡取卵。
俺在美利坚的土地、房产,也是这么一回事:“镀金时代”的美利坚,房地产将会狂飙,现在远没到大量放盘的时候。
南非的金矿、钻石矿,则刚刚开始钻探。
好啦,手指头数过了,看来,只好自己榨自己了。
说到这个,关卓凡是心虚的。他没有法子像tg那样——“勒紧裤腰带”。那种干法,需要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和同样强大的掌控基层的能力,这两样金手指,关卓凡现阶段都开不出来。
还有,更重要的,关卓凡如果想玩“农业支持工业”,就得先把农民和土地从士绅手中抢过来——这就更加不是他现阶段能做、敢做、该做的事情了。
可是,我的原始积累不够啊,怎么办呢?
幸好,中国还是“有钱”的。
这个时代,贵金属的主要货币地位,尚不可动摇,虚拟财富还很有限,东西方还没有在货币财富上拉开真正的差距。中国社会各阶层,从政府到民间,拥有的数额庞大的白银,依然是财富的基岩。
这个“有钱”,也是相对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有钱”。第一次工业革命,较之后世的第二次、第三次工业革命,毕竟还是相对原始的技术革命,资金的密集度,还远不能跟后世的那两次工业革命相提并论。
就是说,在不进行大规模财富再分配的前提下,关卓凡依然有可能筹得相当一部分工业化所需的原始积累。
那么,如何“在不进行大规模财富再分配的前提下”,将“中国社会各阶层……拥有的数额庞大的白银”,集中到自己的手里?
一个开源,一个节流。
关税、厘金,算是开源——这是直接伸手去拿;兴办电报、邮路、新式工矿,也算开源——这是用新服务、新产品,换取国人手中的白银。
节流,就是“力戒浮冒”,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开支。
这里边儿的空间,大的吓人。
关卓凡给御姐修颐和园,预算是三百五十万两,打宽一点,是四百万两。照目前工程进度来看,总造价不会超过预算,四百万两怎么都到头了。
可是,这个园子,当初关卓凡曾私底下叫内务府的人打过一个价,对方死活没有准数,只说大致在“一两千万之间”。
关卓凡明白,“一两千万之间”的意思是,“最少要两千万两”。
事实上,真拿给内务府去修,百分之百是要超支的,就是说,两千万两也打不住。
百分之八十的造价,都落入了私人的口袋。
我靠!
盐务,也算“开源”,不过,其特殊之处在于,这个财源,不是新开的,原本就是有的,只是后来源头壅塞了,银子愈收愈少,现在,关卓凡要做的,是重新疏通它。
话头兜了一大圈,我们应该能够看出,整顿盐务对于关卓凡的重大意义了:如果成功,仅两淮一处,每年盐税的增量,就数以百万两计。形象一点说,这笔钱,足够每年修多一个颐和园,或者,再打一场相当规模的局部战争——左宗棠西征,每年花费,亦不过三百五十万两。
这笔钱,不是一锤子买卖,年年都有,于中国的工业化,将是一个非常稳定的原始积累的来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