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众矢之的(中)
目送着邱岳和张翔快步走出训练场,金择喜脸上的笑容,却在瞬间凝滞了,而他的眉头,更微不可查的微微一皱。因为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已经落到了风影楼的身上。
风影楼的右脚被反步兵倒刺钩刺伤,刚刚做过摘除手术,还必须用拐杖才能走路,他当然不可能参加这种高强度格斗训练课,他只能一个人无聊的坐在训练场外,一边随意玩弄着龙建辉送他的那只竹哨,一边隔着厚重的落地玻璃窗,看着训练场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玻璃窗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风影楼甚至连金择喜刚才说的话都听不清楚,所以他几乎都要打哈欠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他的身后响起,“你这只竹哨是哪来的?”
眼睛还盯着格斗训练场的风影楼,下意识的回答道:“别人送的。”
“这只竹哨,可是龙建辉的宝贝啊,他竟然会送给你,那他有没有教你,怎么使用这只竹哨?”
风影楼疑惑的看着手中这只竹哨,没错,它上面还有几个孔,用手指按住不同的孔,是会发出不同的声音,看起来似乎就像是一只没有削制好的竹箫,可说到底,它也不过就是一只手工粗劣,勉强能发出声音的玩具罢了,还有什么特殊的使用方法不成?
至于本来只是从这里经过,却被风影楼手里的那只竹哨吸引,所以走过来和风影楼说话的教官,在誓师大会的那一天,也曾经站到过主席台上,如果风影楼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应该叫李向商。
没错,应该就是那个老成稳重但是却绝不墨守成规,做事颇有大将之风,深得郑勋校长器重的李向商教官。
看到风影楼一脸疑惑的摇头,李向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的目光隔着玻璃窗微微向训练场里微微一扫,旋即又落到了风影楼还裹着厚重绷带的右脚上。
“金择喜教官是一个相当优秀的军人,但在同时,他也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武术家。他每天晚上,都要亲手在训练场里每一个角落倾洒代表纯洁的食盐,这是身为武术家,对训练场的礼节,如果没有这份专注与发自内心的尊重,他绝能拥有今天的成就。”
李向商对风影楼提醒道:“穿便装不能进场,穿着鞋子不能进场,这是金择喜教官定的铁律。你现在有伤,是没有办法立刻接受格斗训练,但是下次最好还是记得换上道服,这样至少还能坐在里面旁听,要是天天坐在外面,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掉队了。”
风影楼盯着在训练场上,跟着大家又蹦又跳做热身运动,明显玩得不亦乐乎的雷洪飞,只觉得牙齿痒痒的。如果不是这位结拜大哥顺口来了一句“反正你现在也是重伤员,干嘛还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换上道袍”,他又怎么可能被金择喜教官脸色阴沉的直接“请”出了训练场,在外面对着玻璃窗傻傻发呆?
李向商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金择喜教的格斗课,一节为九十分钟,现在仅仅开始了十五分钟,也就是说,风影楼这个小可怜,还得无所事是的坐在外面呆呆的坐上一个多小时。
“想不想和我玩一个对话游戏?”
面对李向商的邀请,风影楼脱口道:“想!”
“这个游戏规则很简单,”李向商微笑道:“我们一会游戏的时候,都不许再说,‘你,我,他,你们,我们,他们’之类的人称代词,只要说了,就算是违规,要罚刮鼻头一次。为了避免你抗议说我这个教官以大欺小,我只要犯一次错误,你就可以刮我一次鼻子,而你犯三次错误,才需要被刮一次,好不好?”
这个游戏听起来,似乎真的不难,而且规则对自己绝对有利,风影楼点点头,“好!”
“那我们开始喽?”
“嗯!”
“那就由本教官先头了,”李向商的话中,已经用“本教官”替换了“我”这个字,他用漫不经心的态度,随意问道:“风影楼今天吃的什么早餐啊?”
“油条,豆浆,还有香蕉和小面包,对了,还喝了一瓶酸奶,吃了一小碗肉炒面!”
这小子胃口不错啊!
李向商点点头,继续用漫不经心的态度问道:“风影楼平时都和谁一起吃早餐啊?”
“我当然是和雷洪飞哥哥……”
风影楼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向商就伸出了一根手指,微笑道:“违规一次!”
“呃……”风影楼瞪大了眼睛,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翼翼了,他不服气的叫道:“我们再来!”
“嗯!”
李向商点点头,伸出了两根手指,“违规两次!”
“风影楼也太不小心了吧,这么快就输了两次,再输一次可就要刮鼻头了。”
迎着李向商沉稳如山中,透着一丝淡淡笑意的眼睛,风影楼差一点脱口回上一句:“不是我太不小心,是你太狡猾!”
还好他风影楼也不是省油的灯,总算是悬崖勒马,思索了半晌后,风影楼拍手叫道:“风影楼明白啦,这种人称什么词的,全都是风影楼和教官平时每一句话里,都肯定会出现的东西,风影楼和教官都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所以稍不注意,就会违规,就会出错!”
“哟,不错嘛!”李向商没有掩饰他对风影楼的欣赏,“这么快就能明白游戏规则,也找到了自己出错的原因,难怪风影楼能用六天时间,背下了那么长的野战生存手册。”
“嘿嘿……”风影楼绝对不经夸的典型,他脸上现在已经笑成了一朵花,但是总算还能客气上几句,“好说,好说。”
“呀!”李向商突然发出一声惊叹,“风影楼快看,那边薛宁波教官正在当众跳霹雳舞呢!”
“真的吗?”
风影楼睁大了双眼,顺着李向商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哪呢,哪呢,我怎么没有看到……呃……”
不用问,这句话说了一半就嘎然而止,当然是风影楼的鼻头,被李向商不轻不重的刮了一下,他又违规了。
“明白了吗?”
面对李向商教官的询问,已经被刮过一次鼻头的风影楼,终于彻底小心起来,他先仔细想了一遍自己要说的话,才回答道:“明白什么?”
“习惯,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改掉的。尤其是从一出生,一开始学说话,就已经开始养成的习惯。无论多么小心翼翼,只要稍有松懈,或者精神被某种东西吸引,有了瞬间的分神,都可能因为习惯的指引,而犯下习惯的错误。对职业军人来说,利用人类的习惯特点,针对性设定陷阱,就可以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风影楼真的对李向商教官有一些倾慕了。以他的年龄,还听不懂李向商说的这一段话,背后那深刻的含意,但是听听吧,人家说得不徐不急,说得不动声色,说了这么多句话,说得有条有理,却愣是没有说出一个人称代词,愣是让风影楼找不到报仇雪恨的机会!
“教官,厉害,风影楼在这方面,真的,玩不过,你。”
风影楼边说边想,所以他说得奇怪无比,说得磕磕巴巴。
“风影楼已经找到这种游戏的秘技了。”
李向商微笑道:“那就是在说任何话之前,都先在自己的脑子里转上一转。只要风影楼以后,有空就拉着自己的朋友,一起玩这种对话游戏,彼此想方设法的引诱对方犯错,直到把这种说话方式,融入到自己的习惯当中。那么风影楼以后,无论面对什么,哪怕是吓了一大跳,大脑都会在自己身体做出本能判断之前,迅速思考一遍,绝不可能再出现什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之类的冲动性错误,更可能具备泰山倒而不变色的军人特质。”
风影楼用力点头,李向商讲的东西太深奥难懂没有关系,只要他能记住,每天拉着雷洪飞,玩这种对话游戏会有大大的好处,那就足够了。
“好了,我还有事,今天这种‘你我他’的游戏就到此为止吧。不过为了让你能真正加深印象,我还有最后一个小小节目,想和风影楼一起分享下。”
龙建辉为了让风影楼记住一个铁血军人,在运动突击战中的杀气,在表演完他的“懒驴打滚”后,直接将一把飞刀掷到了风影楼头顶的大树上,这样一记攻击,让风影楼永世难忘。而身为同等级的教官,李向商无疑也非常喜欢用类似于此的方法,他微笑道:“这最后的小节目,还是语言游戏,但是难度就小了很多。你只需要记住,自己不说‘没有,不是’这种否定词就行了。好了,最后的小节目,开始。”
“如果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木路,一条是铁路,你选择什么路?”
现在对于李向商教官的语言游戏,风影楼已经绝不敢稍有大意,他仔细想了一遍,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木路!”
李向商点点头,继续道:“你顺着木路走下去,突然看见一幢房子,你希望这房子是木房子,还是铁房子?”
风影楼回答道:“木房子!”
“好,那你推开木房子进去,你看到里面有张桌子,你希望是木桌子,还是铁桌子?”
“木桌子!”
“嗯?”
李向商微微挑了一下眉头,看他的表情,似乎有点苦恼了,但是他仍然继续问道:“那这张木桌子上有一个碗,你希望是木碗还是铁碗?”
风影楼摆明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木碗!”
李向商脸上苦恼的神色更重了,他加快了语气,“那碗里有颗豆,你希望是木豆还是铁豆?”
“木豆!”
“你要把这颗豆子吃了,你要用木勺还是铁勺?”
“木勺!”
“不是吧?!”李向商教官不再提问了,他瞪着风影楼,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听过这个故事,早就玩过这个游戏,所以才处处死卡住个‘木’字,让我根本没有机会引你犯错?!”
风影楼瞪大了眼睛,叫道:“不是的,我没有听过啊,从来没有听过的……呃……”
“真乖!”
李向商这一次可真是笑了,他伸出大手,又在风影楼的鼻头上刮了那么一下子,“一句话,就连续违规三次,我还真担心,刮不了你第二次小鼻头呢!”
“我明白了!”
风影楼瞪大了双眼,“你刚才又是摆苦瓜脸,又是加快语速的,不过就是给我下套罢了。最后你硬是说我听过这个故事,是在作弊,就好象刚才喊了一句‘薛宁波教官打人’一样,是在分我的神,让我又来了一次‘脱口而出’,来了一回‘不假思索’!”
“真是孺子可教。”
风影楼明明没有再犯错,李向商还是伸出他的大手,又在风影楼的鼻子上勾了第三下,他微笑道:“你就用我刚才跟你玩的游戏,去和身边的同学慢慢练习吧,等你什么时候,能够用正常的语调和语速,和别人进行游戏,又可以连续半个小时不出错的话,再来找我。我会教你玩一些更有趣,当然难度也更高的游戏,你就擦干净自己的小鼻子,等着被我刮吧!”
说完这些话,李向商教官微笑着离开了。用几分钟,和没有犯错误,却被赶出教室,只能眼巴巴站在门外的学员,玩一个小小的游戏,顺便用深入浅出的方法,传授他们一点自己擅长的专业知识,引导他们更好的成长,真的只是第五特殊部队精英训练学校中,一个每天都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小小插曲罢了。
也许……就是因为李向商身份的不同,所以这个小故事,才有了不同的效果。
隔着玻璃窗,看着被自己赶出训练场外的学生,竟然在课间和李向商不知道说着什么,还在那里玩着刮鼻头的游戏,到了最后,风影楼的脸上更扬起了花一样的笑容,金择喜的眼睛里,就扬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他突然抛下已经做完热身运动,在他的指挥下,已经站到墙角,准备接受最基本踢打训练的学员,在所有人莫明其妙的注视下,大踏步走出了训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