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明秋还是心存疑虑,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那场革命如一团阴云压在他心上,无法与人说,无法与人商议。
所以,他坚决劝这些视为亲人的人蹚这趟浑水,至少要先看几个月,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晚饭前,岳秀秀和吴锋几乎同时到家,等他们到家,家里的饭都已经上桌了,岳秀秀看到楚芸既意外又高兴,拉着手连声询问,当得知已经快九个月了时,便忍不住埋怨起来。
“你这孩子,这个时候了还跑这么远,这要有个好歹可怎么好!甘河你也不劝劝,你爸妈也放心?”
面对岳秀秀的唠叨,甘河只能苦笑,他劝得住这大小姐吗,知道这大小姐想回来,他爸妈和爷爷奶奶都来劝,可谁也劝不住,只能依着她的性子。
好在,甘河的父亲有个学生在火车站工作,托他买了两张软卧,楚芸手里还有楚明秋当初给的几千块钱,几十块的卧铺车票自然不成问题。
“从明天开始,你就在家好好养胎,这可是你第一次生孩子,千万要小心,别落下啥毛病。”岳秀秀反复告诉她,这期间要注意的事情,又叮嘱楚明秋去买些奶粉备下,到市场上去买些鱼和鸡蛋。
“唉,生不逢时呀,”楚明秋拖着嗓子叹口气:“要再晚上几个月,咱们自己家便有鱼了,那用得着上市场。”
岳秀秀眼睛一瞪:“怎么,这就为难了,对了,今天都上那去了?”
楚明秋笑嘻嘻说了今天的行踪,自然隐去了被请去喝茶的经过,六爷则根本没把这当回事,懒得提起。
“妈,咱们养几只下蛋的**,反正院子这么大,咱们在花房那块养,也没啥影响,快的话,芸子坐月子还赶得上,就算赶不上,将来,穗儿姐也用得上。”
穗儿的脸腾的一下便红了,吴锋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这师道尊严算是彻底没有了。
六爷笑眯眯的,岳秀秀又瞪了他一眼:“皮痒是不是,整天痞赖,就不知道想点好的,你当那鸡跟你似的,想下蛋张嘴就来呀。”
“老妈,我就是想下也下不出来呀。”楚明秋似乎很不以为然。
“噗”正在喝汤的甘河一下就喷了,六爷猛烈的咳嗽,楚芸强忍着,脸憋得通红,楚眉低着头吃吃的笑着,吴锋摇头,以他对楚明秋的了解,这小家伙脑子里又在转什么念头了。
“你呀,一天不闹些玩意出来,就安生不下来。”岳秀秀是拿楚明秋彻底没办法了,戒尺对他一点用都没有了。
楚明秋冲她作个鬼脸,这念头是忽然冒出,可这时却强烈吸引了他,从市场上看,现在管制的东西越来越多,鸡蛋现在也要凭票供应,楚明秋还观察到,现在商店的蔬菜供应也有些紧张,菜店前常常排起长队。
越想这个感觉越强烈,这时六爷开口了:“吴锋,今天政协开会了吗?”
吴锋的笑容顿时敛去沉默的点点头,六爷的目光依旧默默的望着他,吴锋勉强露出个笑容:“今天开了一天会,上午是五一节的茶话会,下午学习整风文件,明天还要开。”
吴锋的笑容中有一丝无奈,他所在的文史室大都是历史上有污点的人,每次运动都躲不开,建国以来,镇反,肃反,三反五反,反胡风,每次他们都是重点,都要开会,都要表态。
整风开始以来,文史室也开过好几次会,可他们早成了惊弓之鸟,不点到头上,谁也不开口,就算点到头上,也不过是疼不痒的说上几句就算拿放大镜也看不出毛病的话。
数次之后,政协领导也对这个室有些灰心了,这次整风也就派了个普通党员来指导,而他们依旧是那样,那个指导员读完文件后,便是长时间沉默,谁都不开口。
“哦,”六爷点点头:“其他部门呢?”
“其他部门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每个部门都在学习,我感觉这次我们这里不是重点。”吴锋说道,历次运动都有个重点,镇反肃反,他们这类人是重点,肃反时,他们这个室便有七八个人落马,从那以后,他们这些人便学会了观风色。
六爷也不知道这次运动是冲什么来的,这些年他一直以养病为名没有参加政协会议,不过报纸还是看的,外面的事并非一点不了解。
可没等六爷说什么,岳秀秀便笑道:“你们也太不积极了,帮助党整风是响应党的号召,你们呀就是陷在历史中出不来,现在从上到下都在放,你们呀就别再背什么包袱了。”
楚明秋心中大骇,他完全没想到岳秀秀居然如此激进,她要陷进去了,那可怎么好。
“老妈,你们那怎样?”楚明秋边说边给六爷使眼色,可六爷却没有丝毫动静。
“还能怎样,大家都挺积极的,提了不少意见。”朱旭满不在乎的说道。
“老妈,您的高见是啥?”楚明秋问道。
岳秀秀皱眉的看着楚明秋,她已经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很是不满的呵斥道:“嘿,你这小孩子,关心这作啥,那天你要让我省点心,我就高兴了。”
楚明秋刚要顺杆爬,六爷的筷子在盘子上敲了几下,唬着脸说:“吃饭,吃饭,先吃饭。”
楚家的规矩是食不语,不过现在这规矩被破了,楚明秋经常在饭桌上大语,六爷开始还阻止,现在也不管了,不过每当他敲盘子时,说明他已经有些不满了。
老爷子的威严这时得到充分展露,饭桌上再无人开口,大家默默的夹菜吃饭,甘河左右瞧瞧,谁都埋着头吃饭。
吃完饭后,穗儿和眉子收拾桌子,岳秀秀和小赵总管带着楚芸和甘河去收拾出来的院子,六爷坐在客厅里,楚明秋殷勤的给六爷点上烟,吴锋则坐在另一边看着报纸。
六爷边抽烟边开始考问楚明秋的功课,这可不是学校的功课,而是他给布置的功课。
“脉有奇经八脉,不拘于十二经,何也?
然:有阳维,有阴维,有阳跷,有阴跷,有冲,有督,有任,有带之脉。凡此八脉者,皆不拘于经,故曰奇经八脉也。
经有十二,络有十五,凡二十七,气相随上下,何独不拘于经也?
然:圣人图设沟渠,通利水道,以备不虞。天雨降下,沟渠溢满,当此之时,留需妄行,圣人不能复图也。此络脉满溢,诸经不能复拘也。”
六爷点点头:“背得不错,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这针灸素难要旨,不过是将《黄帝内经》与《难经》中有关针灸的部分汇集而成,你看过皇帝内经和难经,应该知道。”
楚明秋撇下嘴:“老爸,这家伙也太便宜了,这完全是抄袭嘛,哦,就把这两部书综合下,署上自己的名字,就成他的了,这也太便宜了。”
“这话倒不错,不过,还是放屁。”六爷一点不客气:“翻这老皇历有什么用,你要的是好好学习,365个正穴你记清楚了吗?”
楚明秋点点头,这365个正穴可花了他不老少的时间,这些穴位分布在全身各处,这不仅仅是记清楚穴位的名字,还必须要记住这些穴位的作用,记住每个的关系。
除了穴位还有二十四条经脉,左右各十二条,按传统的说法是十二经脉。这十二条经脉,每条上都有数十个穴位,行针时,一个都不能错。
不过,这不是楚家的金针续命,六爷告诉过他,金针续命不但要调动十二经脉中的七条,还有六条隐脉,这六条隐脉才是关键。
“嗯,”六爷微微颌首,继续问道:“那你再说说手少阴心经。”
“手少阴心经起于心中,出属心系,内行主干向下穿过膈肌,联络小肠;外行主干,从心系上肺,斜出腋下,沿上臂内侧后缘,过肘中,经掌后锐骨端,进入掌中,沿小指桡侧至末端,经气于少冲穴处与手太阳小肠经相接。
支脉从心系向上,挟着咽喉两旁,连系于目系,即眼球内连于脑的脉络。
本经上有穴:极泉、青灵、少海、灵道、通里、阴郄、神门、少府、少冲………”楚明秋边背边给六爷又装上袋烟,化根火柴点上。
“极泉:上臂外展,腋窝正中,腋动脉搏动处
主治:宽胸宁神;心痛、胸闷、心悸、气短、悲愁不乐、乾呕哕、目黄;肩臂疼痛,胁肋疼痛,臂丛神经损伤。瘰鬁,腋臭;上肢针麻用穴。”
楚明秋将每个穴位的位置功效作用一一说出,随手还在六爷的青灵穴上点了下,六爷手稍微哆嗦下,然后皱眉问道:“几成力?”
“三成。”
“三成!”六爷沉凝下摇头:“你这指上力道还得练,小峰,给他加点量。”
吴锋轻轻嗯了声,吴锋很清楚六爷在教什么,可他没回避,也没记,虽然看着报纸,可他的心却根本不在报纸上,而是漫无目的的飘荡。
从规模上看,这场运动是近几年中最大的,比胡风反党集团还大,那时报上也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如果象肃反那会,来个人人过关,那还真的有点麻烦。
楚明秋咧下嘴,不过他很聪明的没有反对,现在他作俯卧撑已经不用手掌撑地了,而是五指支撑,每天晚上还要加练手指和手腕的力道。
果然,晚上训练时,楚明秋的量加了一成,虎子和狗子与他的训练内容不同,特别是狗子,才刚刚开始练,现在还在进行体能和下盘训练。
“嘿!嘿!嘿!”楚明秋吐气开声,手掌一下一下的拍打着铁砂,不远处,虎子依旧在扎马步,不过他的头上已经放上了一碗水,双肩上也放着一碗水,狗子则绕着百草园跑圈。
狗子或许是出自大山,身材虽然没楚明秋他们高,看上去营养不良,可耐力却很强,这没多久训练量便涨了一截。
岳秀秀和穗儿悄悄在院门口看了会,两人都没打搅他们,岳秀秀回房间看看六爷,穗儿则去给他们烧水去了。
她们刚走,小赵总管便从一角转出来,他已经养成习惯了,每天早晨绕着楚府大院走一圈,晚上再走一圈,遇上牛黄他们便聊聊,这样一圈下来,楚府大院的情况也多少了解了,那里有了问题,回来便报告,第二天必定找人修理。
楚府现在出口有三个,楚明书和楚明秋各自开了一个门,小赵总管总是念叨着,说什么家里的人更杂了,来来往往的都不认识。
楚府大院中并不是只有楚明秋明子这样的小孩,也有七八个象娟子的姐姐薇子的哥哥那样的少年少女,这些孩子现在同样是萌动时期,经常成群结队来玩,小赵总管认识才怪。
“你们三小子,躲这干啥?”小赵总管看到三个人影躲在院外的一角,禁不住有些纳闷。
“呵呵,呵呵,赵叔,我们就是看看,看看。”
“是不是找小少爷,明子,他现在正练功呢,出不来。”小赵总管说话还是那样慢悠悠的,不过明子和大武小武却紧张万分,偷偷的打量着院子里,时刻准备跑路。
“哦,那我们走了。”明子眼珠一转,有气无力的答应道,拉拉大武转身就走。
三人迅速跑开,转过院角跑回东院,三人垂头丧气的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将门口堵得死死的。
东院住了三十多户人,却并不拥挤,与后院相交的地方还有有块空地,旁边开有一道小门,这原是侧门,原来始终是关着的,钥匙掌握在岳秀秀手中,楚家分家解散后,这道门便废了,再也没有关过。
“哎,这下怎么办?”大武垂头丧气的,三个人都想学功夫,可吴锋不教,三人偶然发现楚明秋他们晚上在百草园作什么,于是三人悄悄来偷师。
三个小孩不知道,这要放在以前可是大忌,要被吴锋抓住,可以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旁人还无权指责。
“这糟老头,尽管闲事。”小武气哼哼的捡起块石头砸出去。
“要不咱们整整他。”大武试探着说。
“你皮痒了,找死是不是?”明子的语气很冷,他可记得,当初殷红军曾经骂了小赵总管一句,当时本来挺高兴的楚明秋当场翻脸,要不是殷柔柔反应快立刻道歉,楚明秋会狠狠揍殷红军一顿。
也就是那次,楚明秋给他们放下话,谁若敢欺负小赵总管穗儿还有牛黄这些人,他一定将他收拾连他爸妈都认不出来。
那一次,楚明秋将他们都吓坏了,他们从来没见楚明秋这样生气过,明子感觉,当时谁要敢炸刺,他会毫不犹豫的撕了他。
从那以后,这些孩子不但不敢惹小赵总管,也不敢惹牛黄,不过他们很快也清楚楚明秋对后院楚家人的态度,所以他们敢逗楚明书,也敢逗楚宽光和常欣岚;当然对六爷和岳秀秀是丝毫不敢冒犯。
其实,小赵总管对他们很好,每次他们到后院玩,他从来都挺照顾,经常给他们拿些糖果点心。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再跟吴老师说说。”小武试探着问。
“找他没用,”大武不以为然:“我看,还是去体校,左晋北不是去体校练摔跤去了吗,咱们也去。”
明子不屑的哼了声:“干嘛跟他一样,人家是太子,咱们是什么人,再说,体校,体校有什么用,陈少勇每周都去,比得上公公吗?”
虽然他们和陈少勇关系一般,可也看出来,楚明秋好像比陈少勇利害点。
“要不,我们找公公试试,让他教教我们。”小武试探着说。
“他敢吗,那狗特务不发话,他根本不敢。”明子有气无力的说道,他们曾经向楚明秋提出过,可被楚明秋拒绝了,楚明秋说得很清楚,师傅不发话,他不敢教。
“这丫挺的,”大武气哼哼的站起来:“不就是扎马步跑步吗,有什么了不起。”
牢骚归牢骚,他们也清楚,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三个人发了会牢骚,然后便站起来,就在这后院开始扎起马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