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禄的注意力一直在御膳房总管的身上,此时听见他这声“找到了”,也是精神一振,盯着他的眼睛厉声催促:“是什么?赶紧说。”
这话吓得御膳房总管一哆嗦,他看看李无禄那在烛光下,带着几分鬼魅的脸庞,忍不住心中有些狐疑,难不成却是那位贵妃的膳食有问题?
只是现如今却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托着账册送到李无禄面前,指着一条记录说道:“我的好哥哥,您哪里不清楚咱们宫中的东西有多少种呀。偏偏各位主儿的用度都有规矩,而且还有万岁爷专门给的恩典,我这不也得一一查看嘛。
就比如说咱们那位贵妃娘娘,因掌管着六宫,是以虽说是拿着贵妃的用度,却有好几样是皇贵妃才能享的,咱们也没处说理不是。
至于说只有咱们万岁爷跟贵妃娘娘有的,我倒是好找了许多。然而就说是好找,这两位主子重叠着的有十七八种呢。
不过最近一个月,两位主子全点了的就只有一样:青酱。”
他口中一边似有若无的抱怨,着一边将账册上的记录,指给李无禄看。
果然上面明晃晃写着,甄贵妃青酱一钱,每日。
“近一个月重叠的,便只有这一样吗?”李无禄小心地捧过账本,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相信。
御膳房总管却是极为有自信的点头:“咱们都是奴才天生的下贱种,是以这讨好主子,便是咱们能做的唯一的往上爬的途径,哪里会不记得这事儿。
因今年京城里热得早,是已从端午节过后,万岁爷那儿便每日里都要用些青酱。
而贵妃娘娘用的晚,乃是五月下旬才开始,似乎按照宫女的意思,是贵妃娘娘最近饮食不佳,懒进食物,是以这才用一些青酱提味。”
李无禄听完御膳房总管的说辞点了点头,这事儿他倒是知晓。万岁爷喜欢天热的时候用这青酱,蘸着各种蔬菜使用,若是再加上少许的辣子便更加好了。
如此一来,这御膳房总管所说之言倒没了可疑,好半晌,他这才斟酌地说的:“如今那青酱的坛子可在那里?”
在宫中之人,哪有几个不是人精的,傻的那些早已经化为灰灰。御膳房总管早就知道,肯定是这御膳房中出了内鬼,当下也不在装傻充愣,指引着李无禄便往里边走。
他此时外表笑呵呵,内心之中已是布满杀意,让他知晓是哪个猴崽子背后捅刀,他刘德全也不是好惹的。
“青酱这东西金贵,是以一直都是放在后面的小房间里,不过因此时天气热,主子们用的多,这才拿到了近里间的那间调料房中,还请跟我来。”
御膳房总管说罢,伸手请李无禄往里面走。
瞧着对方如此,李无禄眼神微眯,却是对御膳房总管的怀疑少了一分。
并非是认可此人言语之上的话,而是因为以御膳房总管的老奸巨猾,是不可能会亲自犯险的。
只要是在御膳房这一亩三分地,出事儿就是他的责任,如果他真的精明,是绝对不可能在自己的窝下流出破绽。
想到这里,他的情绪略微柔和了一点。而御膳房总管自然是,将李无禄的想法摸得透透的,感觉到身后的情绪变得平缓,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擦拭两下鼻尖的紧张。
御膳房却是总管着宫中上等宫女太监,以及主子们的吃食,是以这里却是极大。
一进灶房,这里足足有普通房间的四倍,然而这不过是御膳房的一角而已,其中准备的膳食也只专对于极为高等的贵主儿以及太后、皇帝。
其余一些嫔位以下的,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开灶。
放着那些珍稀调料的房间,便在一进屋的右手边,御膳房总管引着李无禄直接走进里间。
从这里便可以看见一排排的柜子,每一个柜子都放着若干个匣子和坛子,之上有着各自的签子。
李无禄不过上下扫了几眼,便看见不少新奇的东西。比如:意大利送来的调味,茜香国的芥末……这一类的东西全部各自有各自的位置。
而这青酱,便放在靠近门边的柜上,想来之所以会放这儿,不过是因为对方时常取用的缘故。
这坛子一看便是,平日里便被人仔细打扫过,上面却是锃明瓦亮。
御膳房总管指着那七寸高的坛子说道:“就在这里,这一季所做的青酱,全部都在这个地方。”
李无禄点了点头,又仔细瞧着那青酱所放的位置,瞧着这周围,他突然皱起眉头,冷声责问:“这里边放的东西可是有点杂呀。我瞧这怎么贵主的东西、给贵妃娘娘以及万岁爷的都放在一起?”
这点确实有些不符合规矩,要知道宫中规矩森严,很多东西都是不能够放到一起的。
御膳房总管听了这话,额头却是冒汗,他下意识地将眼神望向墙角的位置,竟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李无禄此人却是最擅长察言观色,只见御膳房总管此时一个表情便心知不对,他的脸色瞬间冷下。
春喜一直注意着两人的表情,一见到李无禄脸色不对,心中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此时顾不得上下尊卑,赶紧上前说道:“李爷爷别生气,这事儿却是有个来由。
实在是今年四月二十那日,小太监却是一时睡迷瞪了,竟然害得原本放青酱的屋子被烧坏了。
虽说不严重,然则里边又重新粉刷过,咱们却不敢将那新粉刷的屋子里放这些东西。这才想着暂时先放到这里,待过了两月那屋子干透了便送回去。”
李无禄听了春喜的解释,仔细的回想好像的确有这件事。此时他却已经有些杯弓蛇影,听到无缘无故的御膳房竟然失火,只觉得此事定然有诈。
“当日里这事儿,还是老哥哥你帮我掩盖的,刘德全一直记在心中,咱们一心为着主子,哪里敢出半点纰漏。”御膳房总管刘德全,这回子冷静下来,小心地擦擦额头布满的冷汗。如若仔细的瞧,他那满是肥肉的脸颊,隐隐可以看出阵阵的颤动。
春喜见师傅如此,心中知晓对方此时定然是极为害怕,赶紧上前轻轻地扶住对方,免得其在李无禄面前失礼。
刘德全看了一眼春喜,心中却是觉得,这小子果然没有白疼他。
“既如此咱家也看见了,这样子赶紧将这青酱,倒出来一些予我拿走。”李无禄平素里与御膳房总管刘德全,关系却是不错,是以此时也不再与对方纠缠,反倒是有些担心这倒霉蛋是否会被株连。
刘德全显然也是想到了这里,他苦笑一声,拱手对这李无禄哀求:“好哥哥,如今我也不敢说什么,让你帮我说话。
只希望如若有一线生机,求哥哥拉兄弟一把。”刘德全在宫中沉浮数十年,哪里又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只要给他一线生机,他刘德全便可以风云化龙。
这件事明摆着,就不是刘德权能参与的,是以李无禄自然不会吝啬,自己给对方卖个好,是以他点头说道:“这却是我亲自前来的缘故,若是直接换了别人过来,未必会是如此”
这宫中之事却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是以李无禄却是隐晦地答应,替刘德权求情。
毕竟今日,龙困浅滩,来日,却未必不可扶摇直上。
当然若是需要,将其一举捣毁的情况,他自然也不会留下半分情面,在宫中这地方讲情面,便是死无葬身之处。
两人正说着话,春喜便手脚麻利地将青酱装好,他双手托着一只不大的食盒,送到跟随在李无禄身旁的小太监手中。
事情已经办妥,李无禄自然不会再跟刘德全在这里纠缠,他一手拿着账本,带着跟在身后的小太监离开御膳房。
刘德全站在御膳房门口的气死风灯之下,看着李无禄远远的背影,一时之间只觉得愁绪纷乱,竟是连身形都消瘦了几分。
他看向春喜,话语中带着几丝感伤:“小子,恐怕你师傅我这次算是大劫难逃了,你也该早早地想后路吧。”
春喜看向御膳房总管,却并未如他一般那么颓废,反而轻轻地摇头说道:“师傅,我却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师傅既然未曾做那背主弃义之事,又何必担心呢?”
御膳房总管听了这句话轻声一叹,双手背在后背,却是看着春喜。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仁义之气,然而这宫中的斗争,哪里是他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可以看明白的。
这件事便是最好的结果,他这个御膳房总管也得走人,若是不好恐怕,就变成了那替罪的羔羊。
想到这里,御膳房总管心中,却是恨上了那对青酱下手的混蛋。
等李无禄回到养心殿,此时崔御医正跟着雍和帝,两人大眼瞪小眼。
听完李无禄的禀告,崔御医打开食盒将青酱托在手中,他却是将其放在鼻尖轻嗅,也未曾发现什么问题。
崔御医皱眉思索一番,又将几滴青酱滴落在青龙玉之上,然而诡异的事,青龙玉未曾有任何反应。
“怎么会如此,难不成这是无毒的?”李无禄紧紧的皱起眉头,他一时之间也是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站在崔御医旁边询问。
崔御医瞧了瞧对方,口中不紧不慢地说道:“李总管,您最近好像有点不在状态呀。
就没想过为什么御膳房会突然起火?还就烧那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