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里,入睡前,七姜又多说了一件事,便是她担心老太太报复她,怕映春丢了那会儿,真的急坏了。
“我不怕树敌,怕的是对身边的人有了感情。”七姜说,“来到这里的头一天,我见谁都觉得看不起我,她们偶尔说悄悄话,我也觉得是在嘲笑我讽刺我。自然,这样的人是不少,可也有不是的,是我太多心了。”
展怀迁道:“我听嬷嬷说了,婚礼之前派去伺候你的人,都是婶婶挑的,可想而知。”
七姜说:“往后,我不打打杀杀,不和她们吵了,毕竟老太太不能把我怎么样,可底下的人就难了,我不想提心吊胆的。”
展怀迁劝她:“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该吵的就吵,你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要相信邪不压正。”
七姜想了想,问道:“那咱们家里,能不能多一个规矩?”
咱们家里……偏偏就这四个字,撞进了展怀迁的心。
七姜没留神自己说了什么,接着道:“能不能立个新规矩,不能随意将下人打死,若是犯了大错,交由大管事查问清楚后,或是报官,或是撵走……”
展怀迁道:“正因家丑不可外扬,不会有人家将犯大错的下人送去报官,话说回来,老太太真要了谁的命,我们又能如何,难道将老太太送官?可她并没有触犯律法,奴籍是契在命在,顶多那人赔家里几两银子。”
七姜气道:“哪天老太太真打死了映春,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是吗?”
展怀迁无奈地回答:“你做不了,不论你打伤还是打死老太太,都是触犯律法的,而她只是处置了一个奴才。”
七姜的家乡虽然穷苦些,可他们是农户,不受什么人奴役,以前从没有意识到,这世上还有人的性命,是不属于自己的。
她不禁叹气:“那就没必要立新规矩了,只有靠我保护好映春。”
展怀迁道:“家里的新规矩立与不立都一样结果,但这件事,并不是不能改变。”
“怎么?”
“若有一日修订律法,就能从根本上解决。”
这就是七姜不敢想的事了,她不禁坐起来问:“你是说,修改朝廷的律法?”
展怀迁道:“彻底废除活人殉葬,便是皇上登基后立下的,修进律法,后世皆不可改,这是皇上的仁政。”
七姜问:“那会不会有一天,可以废除奴籍。”
展怀迁说:“太遥远了,牵扯到所有人的利益,乃至宫中的内侍与宫女制度,这需要长久的时间来慢慢推行和改善,比起活人殉葬,奴籍的生死去留,是极其复杂的一件事。”
七姜躺下了,长长一叹:“容我再想想,不论如何,我要护着我们观澜阁里的人。”
展怀迁唇边有笑意,想起方才那句“咱们家里”,正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看来七姜终于对他有了几分安心。
翌日,阴雨绵绵,大厨房的人将早膳送到沁和堂,打着伞只顾不叫雨水渗入食盒,他们自己都淋湿了。
上官清见了,每人赏了一把铜钱,高兴得他们连声道谢,就差给姑娘磕头。
不久后,老太太来膳厅,看了眼桌上的吃食,懒懒地说:“成日里都是这些,看着就倒胃口,你还给他们赏钱。”
上官清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厨房里的人,姑祖母您想吃些什么,清儿记下回头告诉他们。”
老太太望着门外的雨,叹道:“纵然想吃,又能吃几口,心里不顺,龙肉也咽不下去。”
上官清问:“还是为了二嫂嫂的事吗?”
老太太叹气:“你没听说,昨日何氏进宫了,这么多年真是破天荒,皇后故世她都没露面,可真是做得出来,不怕叫人诟病。”
上官清摸透姑祖母的脾气,说道:“是啊,都进城了,好歹来给您请个安。”
老太太哼笑:“不敢当,她是堂堂一品诰命,我算什么。”
上官清说:“圣上以仁孝治国,自然长幼为先,尊卑在后,大伯母实在不应该。”
老太太拿起筷子,随意拨动了几下,冷笑道:“司空府我的确惹不起,可既然她那么在乎小媳妇,就不能让她如意,不过是个野丫头。”
上官清偷偷瞥了眼姑祖母,心里明白这是有所算计,但老太太不开口,她也不接话,勉强对付了早饭后,便借口去账房,离开了沁和堂。
这个时辰,秀景苑也才撤了早饭,四夫人最近心情不好,一样没什么胃口。
自从雁珠离去,到如今也没挑出一个值得像雁珠那般被她信任的人,好些事四夫人不得不亲力亲为,便更添了怒气。
上官清到来时,四夫人正责骂儿媳妇,韩子淑站在台阶下,头上淋着雨,还是上官清打伞上前来,好生劝道:“嫂嫂可别着凉了。”
四夫人冷声道:“姑娘找我有事?”
上官清将伞递给大嫂嫂,走进屋檐下,含笑轻声道:“有件事,要私下与婶婶相谈。”
四夫人打量她几眼,心里虽不服气,还是端着客气,呵斥儿媳妇退下后,便道:“我们屋里坐,外头潮气重。”
玉颜的闺房里,她站在窗口看半天了,若非实在没力气去和母亲争吵,岂能容她那般折辱嫂嫂。
见上官清来到时,心里还有几分感激,可又见她随母亲进屋关门说话,不免存了疑。
“颂儿,已经没事了,别害怕。”玉颜走回床边,从角落里拉出妹妹,安抚道,“你不在母亲跟前,她是不会想起你的,何况如今还有姐姐在。”
玉颂怯怯地点头:“我知道……只是可怜大嫂嫂。”
玉颜问:“且不说嫂嫂的事,颂儿,这些年,你上官表姐和母亲走得很近吗?”
玉颂想了想,应道:“表姐不常来我们这里,若是去沁和堂,总是一团和气的,母亲并不喜欢表姐,但也不好得罪。”
玉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一面安抚她,一面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上官清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她来找母亲,就不能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