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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

温彩与徐氏已经安顿好了。

香客房收扫得很是干净整洁,里面的摆件也很简陋,却样样实用。接下来就要在这里住七天,待七天的法事结束,他们姑嫂二人静修祈福也就结束了。

这是徐氏嫁入温家以来,第一次给亡故的婆母做法事。她想亲自抄写经文,不仅是自己的那份还有温青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那份也得抄。

温彩打发了杜鹃去巡视店铺生活,核对账目窠。

忍冬与徐嬷嬷住在隔壁香客房里。

温彩拉徐氏在身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里面是几张地契和房契,“嫂嫂,你们也要过日子,哪能把东西都给我,喏,这些你先收下。燔”

徐氏凝了一下,“这是你哥给你添的嫁妆,我怎好再要。”她心头欢喜,想收下,又怕温青责备,心里暗想:若温彩再给,她就会收下的。毕竟她拒绝不了这么一笔好东西。

“这个不是。嫂嫂,我手头的东西多着呢,你要是不信,我给你看我的产业清单。”

为让徐氏安心收入,温彩取了包袱来,从里面寻出一个簿子来,道:“用紫墨划过的,全都是我的东西,你看看我现在有多少大小店铺,又有多少田庄。其实对我来说,有八百亩田庄就够了,其他的田庄嫂嫂先收下。哥哥要是问起来,你就只管往我头上推。”

徐氏接过簿子,翻了一页,前两页写的都是田庄,有西山县的祖宅田庄,现在都在温青手里,因是祖业,不能做女子嫁妆。而温青是温家的嫡长孙,这些都是温青的。

又有西山县的店铺,从杂货铺、豆腐铺、客栈皆有……

在西山县的产业,一部分是祖上留下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后来温彩自己添置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温彩从七八岁时学会打理家业,到如今温家竟涨了一倍的家业,就连田庄也都涨了一倍。

温青替他妹妹太好了,好到让徐氏生嫉。可握着温彩给的东西,徐氏对她的嫉恨似乎没有这么深了。

温彩道:“嫂嫂如今有孕在身不宜操劳,田庄上的事简单些,你自己打理就是。这几家店铺就交给我,我帮你打理,每季赚了多少盈利银子,到时候我都亲自交给你。

只是这田庄的地契和铺子上的房契,还得你收下,店铺是我代你打理,待得了空,我便领了店铺上的管事去会镇远候府拜会。”

徐氏一看手里的,除了五家店铺,还有二千亩的田庄,都是极好的,早前她和温青新置的那处田庄并没有在里面,因为置备的匆忙,那田庄并不算好。

“妹妹,你怎能把祖母给你置备的嫁妆田庄也给我?”徐氏心里却暗暗地想着,为甚只给了一半,若是给全部该有多好,那处嫁妆田庄据她所知原是八百亩。

这处田庄离京城近,也是极好的良田,十几年前,汪氏到京城休养,正巧遇到京城一位权臣倒台,家产充公,由官府出面转卖,汪氏便花钱置下了田庄,当时统共买了三千亩,汪氏几乎把攒了大半辈子的银钱都花在这上面了。温子群、温子林兄弟二人各得了六百亩,剩下一千八百亩,一千亩留给了温青,另八百亩留给了温彩。

温彩以为她是不肯收,竟没听出徐氏想要全部的意思,道:“嫂嫂,我不喜欢田庄,那田庄上的管事聒噪得很,只听大管家父子的调遣,给你的话,二管家可以帮你打理,留在我手里就成麻烦事了。”

徐氏可不信这理儿。

她听汪二管家的女人说了,温家祖宅的下人,个个都视温青兄妹马首上瞻,温青的话他们听,温彩的话也是听的。

徐氏也不点破她,想要推回去,可又想,她原就喜欢地,不大喜欢铺子,对于生意上的事,她原就懂得不对,还是田地好打理,收了多少庄稼,算得清清楚楚的。

温彩甜甜一笑,“嫂嫂快把东西收好了。芝芝也要议亲了,他日你还要给芝芝备嫁妆呢。”

徐兰芝哪能与温彩比,温彩有个能干贤惠的祖母,汪氏早早地就替温青兄妹俩盘算好了,家业、嫁妆都是预备充足。徐氏手头的家业全都是温家的,她可不敢拿了温家的东西给娘家妹妹备嫁妆。

徐氏道:“我还得多攒点私房钱,好给兰芝备嫁妆呢。不过我娘想在京城买地,说是给兰芝预备嫁妆,妹妹在京城认识的人多,帮忙留意一下哪里有合适的。”

“嫂嫂给我买的那处田庄就不错,但我不喜欢田庄,更爱置铺子,最近我想开一家点心铺子,正让牙行帮我看面,要是可以,我把它转卖给嫂嫂,换了银子正好置点心铺。”

那也是一座四百亩的田庄,就在京城南郊的张镇上,原是六百亩的,二百亩给了徐兰香,又四百亩给温彩添了嫁妆。

如果温彩不想要,买下来留作给徐兰芝做嫁妆也好。

只是,这样一来,徐氏又觉得薄待了徐兰香。

同样是她的妹妹,一个只得了二百亩又两家张镇上的铺子,另一个却是四百亩的田庄

徐氏道:“我只买二百亩。”

温彩凝了一下,“是钱不够么?”

“家里还真拿不出太多的钱来。”

这回温青打肿脸充胖子,非要给温彩添补嫁妆,皇帝赏的百金、贡绸宫缎,但凡是好的,全都给温彩做了嫁妆,又另置了田庄,还把他们手头的店铺也一并给陪进去了,再加买丹青字画、摆件、头面首饰,哪里还有钱。

温彩笑了一下,“等嫂嫂以后有钱了再补给我便是。月底就该到店铺里收秋季的利银了,我身上还有一千两银票,嫂嫂先拿着,权当是我挪给你用的,回头我从哥哥手里的店铺利银里扣。”

要是直接说是她给兄嫂的,徐氏和温青都是爱脸面的,指定不会要。

在温青看来,他妹妹还是个孩子,而他又是兄长,哪有兄长使妹妹银子的理。

“既是妹妹这样说,我就收下了。”

“待我回冷府,我就把那处四百亩的田庄地契给嫂嫂送来,待你有钱了再给我。多余的二百亩,你或转卖也好,或自己留下都成,你看着处理。”

杜七婶也与她说了,徐氏似乎对打理店铺兴致缺缺,更喜欢置田地,要是到了她手里,她肯定是舍不得转卖的。

徐家在北疆时,手头也有二十亩田地。北疆冬季漫长,一年只种一季,徐氏与徐太太一颗心全扑在那二十亩地的收成上。虽说徐父是五品武将,家里过的是温饱小户人家的日子。

各人各有优缺,温彩不想点评,徐氏喜欢田庄,她就给她田庄,自己手头则多留些店铺。

“嫂嫂,我手头有些店铺生意不好原是亏着的,我想另行处理,或转卖,或改做别的生意,我想在京城开家点心铺子,少不得要了解行情。所以,明儿……我想出去看看店铺生意。”

嫁了人,上头有长辈,又有夫君,下面更有还有比自己年幼的弟妹。好不容易避得寺庙里来,

温彩咬着下唇,一副很为难,也不得已的样子。

徐氏为自己拿了田庄,却把自己不爱打理的店铺都给了温彩,心头暗喜。可她实在不会打理店铺,就是打理内宅也不大有经验,小门小户的管管还在,可镇远候府现下是几百号人的豪门府邸,主子没几个,奴婢却有几百人。

温彩忙道:“嫂嫂别多想,其实祖母在世时,手把手教过我如何打理店铺生意,我是会的,我只是想把生意不好的处理掉,然后再开些能赚钱的店铺。”

徐氏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与外人说你出去的事。”

温彩抱住徐氏,有她脸上叭叽一口。

徐氏一愣。

唉,还真是个孩子。

她的三妹徐兰芝就顽皮,竟比徐兰芝还要俏皮。

徐氏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让徐嬷嬷跟着你。”

“徐嬷嬷老胳膊老腿的,我走的地方又多,别让她跟着,我带杜鹃。”

有徐嬷嬷跟着,她哪里还能做自己的事。

她正想溜出去好好地玩一圈,还有上回,她答应过小十,说要帮小十在冷宫里种花、种菜的,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她也没去看小十。

说过的话,怎能失约呢。说不准小十这些天正巴巴地盼着她呢。

“嫂嫂,我们抄经。”

虽说杜氏病故好几年了,但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抄经,然后在九月初五祭日这天烧给杜氏。

姑嫂二人坐在香客房的案前,徐氏好奇地看着温彩,但见她手握着一个特制的银质笔头笔,每过一会儿,就用笔沾了墨,写出来的字,字体错落有致,笔划遒劲,刚柔并济,笔划犀厉,竟自成一派,温彩虽写的是隶书,却与毛笔写出来的字大为不同。

徐氏愣愣地看着,过了良久,方道:“妹妹这手字写得真好看。”

穿越前她便被父母逼着练字,就算没有二十年,这十五六年的时间还是有的。

她的硬笔书法便是在大学里荣获一等奖,为此领了一千元的奖金。古代没有圆珠笔、钢笔等,温彩所使的硬笔上头是桃木笔杆,炭印了竹叶纹,笔头设成银质箍状、笔尖是标准的蘸笔笔尖,笔头的银箍可以任意调整大小,有点像均号的戒指。

她还有其他材质的笔杆:象牙、白玉、竹杆、花梨木、全银质、铁质的等,最她最常用的还是木制和竹制笔杆,笔头也备了许多,每次要使用时,将笔头套在笔杆上就行。

无论是什么样的笔杆,全都是她自己找了匠人专门制作的。

这种硬笔与毛笔的区别在于变软笔的粗壮点画为纤细的点画,去其肉筋存其骨质。

温彩魂穿刚来时,是杜氏怀里哇哇落地的小女婴。直到现在她都没习惯用毛笔,一直使用的都是她手里的这种硬笔。

徐氏越发觉得温彩很特别。

这日,姑嫂二人在护国寺香客房里抄了一天的经书,只在用饭时休息了片刻,徐氏使用的是毛笔,

而温彩用的是硬笔,两个人的速度一下子就拉开了,温彩比徐氏快了一倍。

徐氏好奇,也想试硬笔,温彩便取了一竹杆,又套了个银质笔头上,徐氏写了片刻,那字却难看得有些不像样子,只得弃了硬笔继续用她的毛笔。

温彩笑道:“嫂嫂,我使不惯毛笔,你也使不惯硬笔,我们各抄各的。”

徐氏就是被温彩抄写的速度给怔住了,总觉得那硬笔应是好东西。

*

翌日一早,温彩把抄写好的经文整理一遍,换了身干练的衣裙,装扮成是寻常小户人家姑娘模样与徐氏道别从护国寺后门离去。

到了京城街上,温彩又买了锄头、菜种、花种等物,又备了送给德妃、小十的衣料,连缝制衣服的绣针等物都一并备齐全了,弄了大大的两个包袱,方去寻觅德妃所说的那个入密/径。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进了十里坡的一条荆棘林,然后又看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穿过山神庙,又是一片荆棘林,扒开路口的荆棘,能发现一条小径,一路上或被荆棘挂住衣裙,行走艰难,走了一程,便见眼前豁然开朗,就到了德妃与她说的那处小角门,进了小角门,寻着记忆着的点滴,温彩就入了宫了。

一路行来,路上的宫人稀少,所见之处皆是颓败的园林、房屋,真真合了“冷宫”二字。

德妃与小十、秦公公住了一座破败院子,就在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处砌着石墙的房屋,能听到里面女人的笑声、歌声、哭声。

小十曾与她说过:“那里面住的都是失宠的嫔妃,听说全都疯了。”

德妃如果没有小十相伴,没有牵绊慕容恒,她也许也成了那石墙宫殿内的一名疯妃。现下她和小十的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因心中还有希望,一路坚持下来。

温彩见四下无人,提高嗓门道:“小十!小十!我来瞧你了!顺娘来瞧你了!”喘着粗气,身上背着两个包袱,还得拖着两把锄头,路途又不远,真真快要累死她了。

连唤了数声,就见秦公公从屋里出来,见门外站着温彩,立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脸上深深浅浅全是葵花一般的皱纹,却显得他的笑慈和可亲。

“顺娘,你怎么入宫了?”

温彩抿着嘴,将略轻的包袱递给秦公公,“上回,我答应过小十的,说要送花种、菜种子来,喏,我还准备了锄头等物。秦公公,我都想好了,这几天把这里需要的东西都备好,德妃、小十和您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德妃坐在窗前做针线活,穿着一袭灰白色的长袍,头发披撒着至腰身,头上没有任何一件饰物,面容一如既往的苍白无血。

温彩放下包袱、锄头,中规中矩地欠身行礼,“顺娘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抬眸,含着浅笑。

不需问,她就知道温彩定是从她说的小角门进来的。

温彩道:“德妃娘娘,小十呢?”

德妃温和一笑,道:“小十被七公主唤去了,在锦虹宫里帮七公主绣《紫菊图》呢。”

“这些日子七公主没再欺负小十吧?”

“没呢。昨儿小十回来,七公主还赏了小十饼饵、点心。”

“哦。”

温彩取了茶壶,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德妃,一杯自己喝了。“我带了菜种和花种来,这个季节可以撒白菜种子,还可以种豌豆,我还弄了些韭菜来,我们把院子里的杂草再除除,再把地翻一下,过两日就能把种子撒进去。”

她走近桌子,打开包袱道:“我带了几块布来,小十身上的衣裳都旧了,娘娘给小十做两身新的。还有,娘娘也该添新衣了。秦公公也得做两身……天气一天天就冷了,等下次我来时,我就带两床寒被来,对了,还有厨房里用的锅碗……”

德妃也未曾用心过,倒是温彩用了心。

她还有儿子、女儿,不可以这样消沉下去,就算是冷宫又如何,她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德妃搁下针线,“我和你除草吧?”

“娘娘还是做针线活,我的女红太差,也帮不上娘娘的忙,就让我和秦公公除杂草。你放心,我以前跟祖母住在乡下祖宅时,也干过农活的,这些活计难不到我。”

德妃想帮忙,被温彩拒绝了。

秦公公与温彩两个又将小院内外重新清扫了一片,温彩还换上了小十的衣裳,远远看着,就像是宫里哪处的宫婢。

直忙到日暮黄昏,才将小院的里里外外都重新拾掇了一遍,连破败的墙上,温彩与秦公公也重新修整过了,把丢下的砖头、石头重新用稀泥磊了回去。

小十回来的时候,看到冷宫这处破院似乎又变得有些不一样,早前的围墙修好了,就连那扇门上竟还贴了红字写着的“福”字,要不是在僻静的深宫之中,她还真怀疑自己到了山野百姓人家。

“德妃娘娘,你尝尝这花茶,是我用自家的桂花晒制的。很香的!”

德妃含着笑。

小十听到那声音,欢喜地唤了一声“是顺娘吗?你怎么进宫了?”

温彩笑着抱住小十,“有些日子没见了,我好想你。”

那么,这处小院的变化,全都是温彩的功劳。

温彩拉了小十坐在一边,从包袱里抱着个小坛子来,从里面摸着一个又一个的纸包:“喇叭花的种子、对叶莲的种子、五月菊的种子……”一个又一个,竟有十多种花种子,末了,她又掏出绿色的纸包:“白菜种子、萝卜种子、豌豆种子,对了,今天下午我和秦公公种了一畦韭菜。待到来年春天,就能吃韭菜了。”

第97章冷宫笑

这日夜里,小院里又有了笑声。

温彩蹦蹦跳跳,热情洋溢地与德妃等人讲笑话,还讲一些宫外有趣的事儿,比如哪家簪花宴上,张家的小姐与李家的公子做出了越矩的事,那张小姐被迫嫁给李公子了。

又比如,哪家的后宅又传出丑闻了,温彩全都搜罗来。又或是天下何处发生了什么大事,哪里又出了个名人,或以孝闻名,或以义出名……

直说笑到夜里二更三刻时分,方才各自歇下。

温彩的到来,令小十很是欢喜。

小十道:“这回,你会在宫里住些日子么?”

“能住几天。”温彩在西山县老家时,还有两个谈得来的族中姐妹,来到京城温府后,与家里的姐妹合不来,她渴望友谊,也渴望人情真情,“我和嫂嫂到护国寺静修祈福,给我娘做祭日法事。明儿我还得出去一趟,要把冬天的寒衣、还有厨房里需要的东西都搬进来。”

自从温彩上次来过后,德妃就想法又搭了一张简易的木榻,现在温彩与小十挤在一处,正说着女儿家的话。

小十没有朋友,从小到大就连宫女都瞧不起她,甚至没有人愿意与她交往。两个同样渴望友谊的女孩,竟是一见如故,也能真心交往。

小十道:“要是明儿我不去锦虹宫绣紫菊图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帮你搬东西。”

“不要紧的,我已与丫头说好了,她会把我要的东西送到我指定的地点,从那儿搬至此处不到二里路,不是还有秦公公帮我么。”

温彩阖上双眸,睡意袭来时,小十翻了个身,轻叹了一声。

“你有心事?”

小十道:“吵着你了?”

“今天能见到你和德妃娘娘,我觉得很开心,我也睡不着。小十,你在想什么?”

“明天,皇子们要选妃,也不知道我四哥会挑个什么样的女子。”

“四殿下那么孝顺,他一定会挑个待你和德妃娘娘好的女子。”

皇子、公主们的婚事从来都不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得皇帝说了算。

这也是小十担心的原因。

其他皇子都有母亲关护,便说慕容悰,他的安王妃早在两年前淑妃就开始物色,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满朝文武各有几个女儿,各人容貌如何,品行怎样,淑妃都了若指掌。

唯有四皇子慕容恒,没有母亲帮衬,也不晓得会挑个什么样的皇子妃。

皇帝疼爱大皇子慕容慬和五皇子慕容悰,大皇子原是有正妃的,听说这回还要再挑一位侧妃,而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也得到了婚配年纪,也是要选妃的。

天启帝有八子六女,除了三皇子、十三公主早夭外,尚有七子五女。十一皇子、十二皇子年纪尚小,一个十二岁,一个才十岁。

温彩勾唇一笑,轻声道:“小十,你别担心,四殿下会有分寸的。”

“四哥性子温和,素来又不爱与人抢夺,怕是连八皇子都抢不过。如果不是四哥去了边城,他也早该娶正妃了。不娶正妃,娘牵挂着;要娶正妃了,娘更担心。生怕委屈了四哥,他那样的性子,要是别人欺负他可怎么好?”

最大的原因,是四皇子的生母秦德妃是冷宫废妃,而四皇子更无舅家可依仗,是朝中最没势力的皇子。八皇子的生母虽然位分不高,好歹还有舅家可依,还有亲娘可疼。

温彩吃吃笑了起来,笑里满是悲怆。即便贵为皇子也如何,也有自己办不到的事,就如慕容恒,不能让秦德妃离开冷宫,也不能让他同胞妹妹得到一个公主应有的尊崇。

小十担心慕容恒,就小十那性子,连宫娥都能欺负呢。

这对兄妹的性儿,怕是皇家最好的吧。

温彩道:“四殿下不担心你被人欺负就好,你还担心他。以前四殿下是孩子他也过来了,何况现在四殿下长大了。”

连还是孩子的小十都如此担心,或许德妃的担忧更甚。

温彩尽可能地宽慰起小十,“四殿下许已经有喜欢的小姐了,既是他心动之人,想来不差。”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宽慰小十的话。

更多的话,是温彩说给德妃听的。

明天,对于皇子们来说是

个大日子。

迷迷糊糊中,小院里静寂下来,隐约还能听到附近高墙内传来的凄美歌声,“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没有多一句,也没有少一句,只得这三句,重复一遍又一遍,如此反复吟唱。

每唱一遍,却多了不一样的韵味。

音还是那音,调还是那调,不同的是每一遍都赋予不同的感情。

温彩在想,唱这歌的女子,该是怎样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又是何原因被帝王所弃,关进了厚厚的石砌围墙以内,成了宫人眼里所谓的“疯妃”。

也许只有她们疯了,她们才会快乐,也才能忘忧。

沉沉的夜,静寂的夜,可每个人心里却是不平静的。

就在德妃母女担心慕容恒会挑个怎样的女子为妻时,慕容恒这晚也想了许多。他去北疆几年,对于京城各家有什么样的女儿着实了解不多。

然,他很快就忆起了冷宫的母亲与妹妹,她们还在冷宫受苦,他又有什么权力和资格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曾想过要娶妻,那是因为温青是他的朋友,他想娶温青的妹妹,从温青的言语里,他总觉得温彩就是他的妹妹,却又完全的不同,他想保护自己的妹妹,就像想要保护温彩一样。

只是温彩已经嫁给了冷昭,他们之间到底是错过了。

想到这里,慕容恒又忆起温彩替他解危的事。

*

温彩一觉醒来,小十正忙着梳洗,要尽快赶到锦虹宫帮七公主绣紫菊图。

她唤了声“小十”,道:“上次,我与七公主提过要寻个会磊灶的人?也不知寻到没有?”

小十凝了一下,想到这些日子,七公子不打她,也不再刁难她了,她自个还觉得奇怪呢,就是九公主来唤她干活,也被七公主给回拒了“从今儿开始,小十要帮本公主绣图,旁的活一概不干,告诉小九,让她另寻旁人干活。”

小十道:“七公主说内务府倒是有个太监会磊灶,还说如果我用得着,她可以帮我找他。”

温彩心下倍觉安慰,虽然七公主爱玩了一些,但说出的话倒是做到了,“我今儿先预备一下,回头你把人请来瞧一下,看看我们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这小院里有厨房,只是那灶台早就破旧得不成样子了。

瞧那模样,以前除了小十给德妃煎药,便再没有旁的用处。

小十离开后,温彩便从边角门出宫,十里坡山脚下的破庙里,杜鹃已候着了,照着早前温彩给她的采买清单,将寒被、锅碗乃至所需的调料都备齐了。

不等杜鹃细问,温彩道:“往后你会知道的,这几天,你再去我名下的铺子转转,将各处情况都记清楚,回头再细细禀报给我。”

杜鹃应声“是”,并未多问,她深晓温彩的性子,到该说的时候,会与她说的,既然温彩不说,必有不愿说的原因。

马车就留在十里坡山脚下的官道旁,杜鹃上了马车回城。

刚上车,便有相识的车夫大叔道:“杜姑娘,让东家一个女儿家留在这荒郊野外的,你也能放心?”

已经许久没人说这种话了,杜鹃忍不住笑道:“你别替她担心,怕是大叔你也未必打得过她。”

温彩不算计人便是好的,整完了人,还会装柔弱,扮无辜,从小到大,温彩这伎俩是从未失手过。

杜鹃才不替她担心,她只照温彩的话办好自己的差事。

秦公公抱了两床寒被,又从边角小门回冷宫。

温彩走在后头,大小几口锅叠到一处,抱在胸前,直累得气喘吁吁,先把东西藏到了荆棘间,又回去取了碗、盘等物,等她把破庙里的东西都搬到荆棘丛中时,秦公公已经回来。

温彩只得将筐子里的碗、盘和调料等物给他,自己托着锅往冷宫去。

待几趟搬完,已近晌午时分。

温彩喝了一大碗茶水,累得扒在案上喘粗气。

秦公公直用手敲打着后腰,嘴里呢喃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年轻那会儿,别说是这些东西两趟就搬回来,还不带喘的。”

德妃笑而不语,进了小厨房里,不多会儿就捧出了午饭,是些用残羹剩菜做的汤饭。

温彩撇了撇嘴,是别人吃剩的,天晓那些吃过的人有没有传染病之类的,可不吃,她着实太饿了,早上就吃了几块小十带回来的点心。她只忙着如何置备东西,怎么没让杜鹃给她备些干粮、卤菜之类。

一想到此处,温彩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今天是不成了,明天一早她就得回护国寺。

九月初六是杜氏的祭日,她得留在寺里给杜氏做法事,还得烧经文、诵经祈祷。

温彩捧着碗,这是她带来的碗,白瓷蓝花边的,怎么瞧怎么好看,这可是官窖烧制的最好的碗了,有

大有小,各样五个,还有蓝花边的盘子、小盆,怕是在宫里绝没有这等花样的。

她尝试着喝了一口汤饭,咦,味道还不错,再喝一口,还怪香的。

“德妃娘娘的厨艺真好!好吃!”

德妃白雪般的脸上洋起了一丝浅笑。

秦公公呵呵笑着,看着手里的碗,总算不是以前的粗碗、破碗,以前这里的碗要么缺了个口子,要么是就用来喂宫中猫儿、狗儿的碗,如今这里捧的碗总算有个样子了。

“也不知道,我们这样过日子,后宫的人知道后会不会斥责?”

“德妃娘娘,没试过怎知道不行?”令宫这一片地方,就算没有三十亩大小的地盘,这二十亩是有了,除了杂草,便是高墙断壁。

温彩道:“这一片怪荒凉,若是把后头那些长着杂草的地方也可以清除出来,到时候也撒上菜种,来年就能吃上新鲜的菜,这叫‘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德妃为她的话,不由得失声笑了起来,“顺娘,别一口一个德妃娘娘的叫,你哥哥与阿恒交好,往后就唤我秦姨。”

“秦姨……”温彩沉吟着,“好,那我以后就叫你秦姨。”

太多的客套,反而矫情。

温彩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忘了,这些都是残羹剩饭做成的饭菜。

午后,温彩看德妃做针线活,她已经把给小十的布料裁剪出来了,想给小十缝一身新衣,小十从小到大,还没有真正穿过一身新衣服,每每想到此处,德妃的心就一阵心痛。

温彩亦拿了针线在一边帮忙,她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缝缝补补,在一边打着下手,陪德妃闲聊,说的都是她与祖母汪氏之间的事,就像闲话家常那般,还说了她母亲杜氏。

“我姥姥在我娘九岁那年就没了,我还有一个舅舅,那年五岁,姥姥一走,杜家的日子就更艰难了。姥姥想续弦,可家里除了十三亩田地就没旁的了,姥爷是个读书人,对地里的活一窃不通,全靠着我姥姥会侍弄庄嫁。

姥姥去后,家里连个当家做事的人都没有。

后来,我爹得了重病,西山县有本事的郎中都请到家里瞧遍了,只要我祖母准备后事,祖母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冲喜。

祖母令媒婆去我姥爷家向我娘提亲,那年我爹才九岁,我娘已经十五了……”

十五岁的少年嫁给一个只得九岁的孩子,虽说杜家家道中落,可好歹杜氏也算是秀才家的女儿,是清白人家。

这就是,为何温家族谱里,记的是杜氏为原配,可京城人都叫何氏为“温大太太”的原因。

温子群对杜氏并没有多少夫妻情分,否则不会连杜氏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温彩讲了自家的事,又问道:“秦姨,你家呢,你还有父亲、兄弟、侄儿么?”

一入宫门深似海,十四年前,为了保住父兄性命,她百般央求皇帝,终是触怒圣颜,她也被贬冷宫,但总算令他将斩立决改为发配西北凉州。

德妃一阵沉思,眸子里掠过难掩的痛色。

“秦姨,你告诉我吧,我们家有认识的西北商人,许能请他们打听一下秦家人的下落呢,也许我帮不上大忙,但打听一下消息还是可以的。”

秦妃粲然苦笑,飞针走线间,便在手头的衣袖上绣了一朵漂亮的蝴蝶,那扇动的蝶翼,似真的要翩翩起舞一般。

“我爹今岁也该六十了,大哥该有四十二岁,还有二哥也该四十了……他们离开的时候,我最长的侄儿有十五了,最小的侄女才刚三月。我听人说过,秦家一家都被发配西北凉州一个叫王家堡的地方,是到那里种地的,与秦家一起被发配的,还有王左相一家。”

温彩默默地记下这些地方的名字。

歇得差不多了,温彩看着自己的针线活,“和秦姨一比,我都没信心再做了,缝得不够匀称,也不够细密。秦姨,我拿着锄头,把这小院周围的杂草都除了。”

她拿了锄头,挽起衣袖,出了小院的院门,将附近的杂草又都细细地除了一遍。

*

黄昏,夕阳照射在皇宫中,远望而观,飞阁重檐,气势恢宏;俯瞰而下,华灯宝炬,九霄霓虹,云蒸霞蔚。

余辉中一个娇倩的身影正在冷宫一带忙碌着,挥舞着锄头,将杂草又勾到了一处,嘴里还念念叨叨地道:“晒干了就一把火烧了做肥料。”

小十只觉那人影熟悉,是那人穿的衣衫,分明就是她的衣服,她自己穿着略有些大,穿到温彩身上倒也合适。

“顺娘!”小十手里抱着个布包,飞野似地奔了过来,四下一张望,那大一片地儿呢,“这些都是你今天锄的么?”

“嗯。”温彩应着,“我把最后那角落处的除了就回去,小十,你先回去吧,秦姨还在家里等你呢。秦姨给你做新衣服了,好漂亮,还有袖口乡了蝴蝶,跟真的一样……”

小十从布包里取了一块点心。

温彩看着自己的手,全都是泥土,张着嘴“啊啊”发音,小十喂到她嘴里。

小十的眼睛突地亮了起来,惊喜地望着不远处。

回眸时,却见路口立着两个人,一个陌生的少年太监,还有一个正是一袭紫色蟠龙袍的慕容恒。

小十唤道:“四哥,你来了?”

慕容恒看着挥舞着锄头的温彩,她锄得很认真,墙角里最后的杂草也被她用锄头连根挖掘出,然后她勾出杂草,将泥土敲碎,又将坑填平,再将杂草拾丢到一处,这才抬手用衣袖拭着额上的汗水,红红的脸蛋在夕阳下像一只熟透的苹果。

她在笑,笑得很灿烂。

慕容恒突地觉得,温彩有着世间最美的笑容,这样纯粹的快乐着,在劳动中欢喜,是那样的明净而感染人心,就仿佛她的笑是春日的阳光。

温彩欠身:“见过四殿下!殿下金安!”

小十伸手拉着温彩,“七公主今儿又赏我一包吃的,有蜜饯、还有桂花糕、茯苓糕……”

他的妹妹也是天朝的公主,可堂堂公主之尊,竟要吃其他公主剩下不吃的东西,还要为别人赏了她这些吃剩的点心而欢喜。

慕容恒的心不由得一阵刺痛。

他幼时过得苦,可比他更苦的,却是他的母亲和妹妹。

小十,是在冷宫里出生的,也是在冷宫中长大的,从小到大,小十没有穿过一件漂亮的衣服,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

温彩道:“小十,你快进去,秦姨许是已经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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