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郡王府。
二安子垂首站在书房里,与慕容恒禀报着温彩的事。
慕容恒惊道:“温玉堂把他妹妹接回去了?”
“是,听说今儿冷府都乱了一团,说是退亲了。荷花里说什么的都有?好似温小姐在冷府被人欺负了,温候爷闹上门去,还把冷昭给揍了一顿。天黑的时候,便见温府的人过去搬东西,温候爷寻了马车拉了好几车东西回镇远候府,是温小姐的嫁妆没错。之后温候爷便离了冷府,却没有回家,而是去定国公府找刘国公爷喝酒。”
温青在边城数年,每遇不高兴的事就会找人喝酒,边喝边与人谈心籼。
慕容恒问:“还有呢?”
二安子道:“小的打听过了,说是冷昭在外头养了两个外室。这原没什么,可那得宠的外室张狂得很,居然要登堂入室想做冷昭的妻室,还放出话来,说要让冷昭待温小姐好,就让温小姐把他的陪嫁庄子、田庄给她姣。
温小姐原还忍着,想着她自个儿的东西岂能白白给了外人,担心冷昭有朝一日要娶那女人进门,不会善待她,索性将田庄、店铺都给贱卖,直说她的嫁妆就是败光了也不便宜外人。说是今儿她买了一身极好的衣裳,又买了一套极贵的头面首饰,一下子花了好几千两银子。也不知怎的,冷家二房的太太便去劝她,劝着劝着,就惹得温小姐嚎啕大哭起来。
这才将事给闹开了,温候爷听说就恼了,直说冷昭是‘宠外室灭妻’,竟让一个外室欺到温小姐头上,说什么也不答应,要领着温小姐回家。”
若是寻常女子,这么做却是寒了心所为。
可慕容恒与她接触过几次,知道她不是。
看起来是被人欺负得紧了的反抗,实则细想之下,很有章法。
温彩这么做,一是借机离开冷家,二则是保住了她的东西,三也是最重要的,她寻的名目很合宜。此事若是传出去,世人只会说冷昭荒唐。
他得去瞧瞧,一个女子被弃,多少会失去生活下去的希望。
慕容恒这般一想,心头越发不放心起来,就算温彩再坚强,可她也是女子。
*
温彩睡了一觉醒来,越发觉得心情大好,忆起自己值钱的宝贝再也睡不着了,起床开了大箱子,把她的衣裳抱出来,一一放到衣橱上。
忍冬夜里不敢睡太沉,一个惊醒,就听到闺阁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赤着脚往那边一望,却见温彩没睡觉,只着中衣地立在衣橱前看里面的衣服,一侧还摆着圆杌。
忍冬心头暗想:不会是寻上吊的绳子吧?这么一想,转身就去轻攘麻嬷嬷,“嬷嬷,六小姐没睡觉,不知道在那儿做什么呢?”
麻嬷嬷立时醒了,爬到门口一望,却见温彩似乎在整理衣裳,原说明儿再弄的,可那大箱子里装的都是贵重东西,她这才作罢。
温彩身侧摆着圆杌,那大箱子就搁在衣橱上,她垫着脚往里面够,想从里面拿什么东西。
这闺阁摆设恰当,那么一口大箱子放哪儿都不合适,麻嬷嬷这才令两个粗使有力的丫头把箱子抬到那衣橱上头。
麻嬷嬷道:“睡吧,没甚事。”
忍冬看清后,方松了口气。
温彩扬着手臂,往箱子里探了一下,没摸着那只装最重要东西的锦盒。
还真是的,是谁的主意,把这箱子放那么高作甚?
对了,以前这箱子也是放在衣橱上头的。
所以她们以为也应该放在这儿。
温彩垫着脚,又往里探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倾。
“砰啷”一声巨响,温彩扯着嗓了“啊——”一声尖叫。
麻嬷嬷与忍冬转身就往闺阁跑,眼前就是这样一个怪异的画面,一个着黑锦袍的男子正压在温彩的身上:“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作甚寻短见?”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温彩看着自己闺阁的二楼,好好的窗户,硬是被他撞了个破洞,“你看清楚,我没寻短见,我在整理自己的东西。”
他爬到镇远候府屋顶,抬头一望,就吓了一跳,烛火映衬一个女子立在屋中央,伸手高扬,似在抛绳子,而后又似在打结,紧接着见她身子一倾……他以为是上吊了。救人要紧,他直接破窗而入将她抱住,哪想她没站稳,两个人摔到了一处。
温彩吃吃笑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瞧我寻短了?”
绳索呢?
屋子里空空的。
她的确是站在圆杌上啊,那口红漆大箱子还敞开着呢。
温彩站起身,慕容恒的脸红得能滴血。
她嘻嘻一笑:“你怎么来了?你晚上不睡觉?”
麻嬷嬷更是哭笑不得,不过这少年瞧着好眼熟,只片刻,她就忆起慕容恒是谁了,小心地问道:“四殿下这是……”
“谁想管你的事,你要死了,那笔银子谁还我?你就算要怎样……也先还了我银子再说
。”
温彩笑着:“是,是,你是瞧着银子的面上才冲进来的,只是你也太强悍了,我的窗户都被你撞了一个大洞。啊——你头上出血了。”
真是丢人死了!
慕容恒往头上摸了一把,正要转身要走,温彩拽住他:“我给你抹点药吧,你既然来了,再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你帮我把那口箱子弄下来,我怎么也够不着。”
慕容恒闷闷的,真是糗大了,以为是救人,却是他误会,这丫头笑得跟朵花似的,哪像是想不开的,他还怕她出事,深更半夜的跑到镇远候府来。
楼下,传来杜鹃的声音:“忍冬,出了什么事?”
忍冬一惊,跑到窗户,道:“没事,只是个误会,没事了。”小心地看着慕容恒,又看了麻嬷嬷。
麻嬷嬷在妆台前的锦盒寻了一阵,也没寻到创伤药膏。
慕容恒一抬双手,把大箱子取了下来。
温彩蹲下身子,在箱子里翻了一遍,看到那只大红色的锦盒时,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却拿了另一个锦盒,从里面取了个瓷瓶来:“你先坐下吧,我给你抹点药,那么严实的窗户都比你撞飞了,殿下是在练铁头功呢。”
他气急!
就不能不取笑么。
温彩拉他坐下,又让忍冬取了烈酒来,用丝帕沾了酒,随着血找到伤口,头顶有道细长的口子,“真是鲁莽,得有一寸多长呢,还好伤口不深,你忍着些,我给你抹药。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儿回镇远候府了。”
忍冬看着屋里的两人,像是没事的。她歪着脑袋,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小姐好像和他很熟……”
麻嬷嬷道:“女子名节要紧,快下楼去,叫大家不要乱说话。”
慕容恒静静地坐着,温彩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因在头上不好包扎,如果不包,又不好止血,我想想怎么给你处理伤口。你明儿出门就戴帽子,我把你头发拆开,把伤口处的头发剪掉一些,我保证不多剪一根头发。”
他无语。
他为什么要听她的,他应该扭头就走才对。
温彩给他拆了头发,又取了剪刀,把伤口处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剪下,每要根头发,她都认真的放在桌上,一切结束,这才再抹上药。
温彩寻了条宽约三寸的布条来,在他头上来回的比划,“这个怎么包呢?还得给你把头发梳好呢。”
忍冬吩咐了院里的丫头,又回到了楼上廊下,见麻嬷嬷坐在那儿发呆。
“嬷嬷,我们不进去?”
“就当没瞧见,我们继续睡。”
忍冬不解,但这装睁眼瞎的功夫,怕是麻嬷嬷学得炉火纯青。
慕容恒坐着,她的动作很轻柔,尤其是她的手指落在头顶上时,让他觉得很舒服,温彩将伤口周围的头发理到旁处,将布条压上,“看来还得多上药,总算止血了。”她轻声道:“明儿你还得早朝,就算戴了帽子,也会被人瞧出来的,所以还是给你用我的铁夹,这样旁人就瞧出来了。”她将多余的布条剪掉,取了她用的钢夹,不应该是铁钢,因为这是铁制的,用了四颗铁夹才把布条卡住,然后她再重新给他梳了头发,恢复成早前的样子。
温彩拿了铜镜给他看,“伤口不能沾水,这两天你先不要洗头,等结了疤再洗,还有洗的时候注意些,别挠着伤口。”
慕容恒瞧了一下,道:“梳得真难看!”
他心里乐滋滋的,除了他娘和二安子,就没人再给他梳过头了,虽然梳得不甚满意,但他很喜欢。当然,这话他不能说。
“是么?”温彩细细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还好啦,多梳几回会更好。”她搁下铜镜,“我让人通禀我哥,让他请你喝酒?”
慕容恒恼,脸上微红,一转身又从窗子上离去。
温彩望着夜色中他的身影,吃吃笑了起来。
早前那一声尖叫,还有那破窗而入的声音太大,外头还以为进了飞贼。
慕容恒刚出阁楼,就见一边立着温青。
“四殿下,我家有什么是你瞧上的?你只管说,我们俩好说话,我会考虑考虑送给你。”
慕容恒面无表情,早前不觉,这会子伤口处才方有刺疼感,“你当我愿意来?你妹妹借了我十万两银子,我是来问问,她什么时候还我。”
一说完,他大摇大摆离去。
温青与护院小厮看着他的背影,温青道:“我妹妹借他十万两银子……”
小厮道:“候爷,这话骗人呢?六小姐借他银子做甚?还是十万两。”
这种骗人话,连傻子都不信,何况是他们。
小厮摇着头:“连个藉口都不会编。”
温青道:“但比冷昭可靠。”
只是慕容恒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和他妹妹好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不知道呢?
思来想去,他妹妹该没见过慕容恒吧。
温青本睡得正香,被这一闹倒是欢喜地回了桂堂。
徐氏道:“出了什么事?”
“四殿下什么时候认识的妹妹?瞧这模样,倒是关心妹妹得很,直接从阁楼的窗户上就撞进去了,吓得妹妹大叫起来。明儿一早,寻个木匠来,把妹妹的窗户修好。四殿下连个谎都不会撒,还说妹妹借了他十万两银子,是来催债的。哼……编个让人信服的也好,竟说这种谎。”
徐氏也不信,笑道:“回头我问问妹妹,许妹妹和四殿下还真是有缘份呢。”
“女孩子脸薄,你先别问她,我回头问四殿下。”
温青将衣袍一抛,端端落在了屏风上,“今晚折腾这番,明儿别起不了床。”他打了个哈欠。这回,他该要做一个美梦了。
温彩并没有睡,而是把锦盒打开,将房契、地契还有巨额的银票等物又重新检查一遍,瞧罢之后,将百货行\房契、锦园地契搁到了大箱子里的暗格里,唯有将汪氏留给她的田庄地契、与慕容恒签的契约、银票重新锁到锦盒中。弄好之后,她把大箱子推到床底下,这才上榻睡觉。
*
温彩夜里睡得晚,次日,日上三竿她还没有起。
徐兰芝过来了两趟,并没有打扰。
温翠也听说温彩昨儿回来的事,领着侍女在闺阁外来过一趟,就去桂堂给徐氏请安。
徐太太、徐兰香也在徐氏屋里说话。
徐兰香好奇地道:“昨儿夜里,听到好在的声响,还听到有声尖叫……”
徐太太先来,徐氏已经告诉她了,笑道:“六小姐住的闺阁门窗老了,昨儿夜里风一吹就掉了,把值夜的丫头吓了一跳。”
徐兰香半信半疑,什么样的风,能把窗户都给吹掉了。
温翠则笑道:“大嫂嫂可寻人给修了。”目光睃了睃案上摆着的两匹漂亮缎子,质地、花色全都是最好的。
心里暗思:上回徐氏就说要给她添几身新衣裳,莫不是给她的。
徐氏有些懒懒地问左右:“六小姐还没起呢?”
正见徐兰芝从外头进来,“我去过了,彩彩还没起。麻嬷嬷拿了破窗户让匠人修。杜鹃又说彩彩主意大,许会换新的,等着她回话呢,她却睡得沉,竟无醒转的意思。幸好是夜里掉的,要是白日掉的,莫要砸伤了人。”她一扭头,对自己的侍女道:“让人好好检查一下我屋里的门窗,如果有不牢也好好修,莫要像六小姐屋里一样,半夜三更的突然掉下来,多吓人啊。”
徐氏知徐兰芝孩子心性,对她也只说是窗户被吹掉了。
徐氏道:“各房各院的门窗都检查一遍,趁府里请了木匠来,正好都修修,要是不好的,也可做了新的换上,咱们府里不差这些钱。”她顿了一下,“把那两匹缎子给六小姐送去,这原是七公主给她的礼物,哪能给我的。”
大丫头抱了缎子就去。
温翠可听下人们说了,昨儿温彩回来,桂堂小库房都堆满了,宫绸贡缎、茧绸,再到打赏下人的衣料,一有应有,男子做衣袍的,妇人的、年轻小姐的全都齐了,还有许多摆件,瓷瓶、字画什么的,更有下人说,瞧着比早前还多出一些来。
徐太太问徐兰芝:“六小姐那边都还好吧?”
“问过麻嬷嬷了,说是极好的,就是昨儿半夜那窗户掉下来吓了一跳,院里上下被那一吵,过了许久才睡着。”
温翠在一边坐着,她自知晓,徐氏与娘家母亲、妹妹们亲,但待她也还不错,来了镇远候府后,吃的、用的,就是月例都比温府强上许多。
杜七婶好奇地道:“咦,不是让你把衣料给六小姐送去么?”
“刚走到半道,就碰到杜鹃姑娘了,说是让我先拿回来,六小姐已用完过晨食了,一会儿就过来。”
几人不由自己的寻着院门,这桂堂也是两进的,进了院门,就能看到前院,设有会客厅和习武厅,是护院、小厮住的房间,亦有一个小厨房,但这小厨房自温青夫妇住进来就从未用过。
徐氏和温青住在桂堂后院,正房有三间,一间较大的花厅,又有一间偏厅,再是内室,两侧各有三间厢房,东头有一间较大的小库房,如今放的东西,然后又是一间杂物房,西厢房三间暂且都住了服侍丫头、婆子的房间。
空气里飘过一阵馨香,徐兰芝大吸了一口。
就见温彩穿过内仪门,一袭水红色的衣裙,穿戴得体,依然是个豪门候府金尊玉贵的小姐。
徐氏笑微微地道:“昨晚被那破窗户闹的,怎不多睡会儿。”
“嫂嫂,我再睡就晌午了。”她一进来,欠身与徐太太行礼,“给徐伯母问安!”
徐太太笑了。
就见后头的杜鹃、忍冬等人都抱着东西。
温彩一抬手,道:“前些日子,我置了一套红玛瑙掐丝头面,式样新又贵气,
正合嫂嫂戴。嫂嫂堂堂一个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就该打扮得贵气些。”
杜鹃轻声道:“这首饰原就是六小姐给大\奶奶买的,六小姐想知道好不好看,就试戴了一下,反被温家的人指责、训斥……”
温彩正色道:“谁让你说这些。”笑着接过锦盒,道:“嫂嫂收好,以后参加宴会什么的,你就戴上也喜庆。而今哥哥的身份不比以往,你打扮体面了,就是哥哥的体面,我这个当妹妹的瞧着也欢喜。”
徐兰香啧啧出声,伸着脖颈看,“真不愧是三千两一套的头面,瞧着就不一样,瞧那精细得,啧……”
女人谁不爱漂亮首饰。
徐兰香瞧得都快盯着窟窿来。
徐氏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好收,妹妹还是自个留着戴。”
“原就是给嫂嫂预备的,我留着作甚,我瞧嫂嫂的肤色白皙细腻,近来气色差些,戴上这个才精神和喜庆呢。我就知道嫂嫂舍不得买好头面,这才替你买的。我让杜鹃去张记珠宝店,跟人打架一样儿才夺回来的,你不收,且不是枉费我们的一片苦心。”
徐兰香“哎哟”一声,“既是彩妹妹给你的,你收下就是了,换作是我,立马戴在头上。”
徐氏笑了一下,这才收了,让杜七婶给搁好。
温彩笑了一下,“我给徐伯母和徐二姐姐也预备了一套,我身上钱不多,好歹是我的心意,你们可别嫌东西糙。”
忍冬走近,手里是一只带小抽的锦盒,杜鹃打开一层,笑道:“这是六小姐给徐太太预备的。”
是银质嵌绿松石的,正合徐氏这个年纪,又合她节妇的身份,戴上去倒也得体,从发钗、簪子、耳坠到手镯竟是一整套了。
徐氏道:“得值不少银子吧?”
“银子算什么呀?可不就是来花的么。伯母收下就是,我当时在珠宝铺子一瞧下这套,就觉得你戴上好看。”
徐兰香笑道:“娘也备上一套收下,要是往后府里有宴会,戴上也体面。”
徐太太笑了,轻声道:“这钱也不是这样花的,该攒下的,还得留着些。”
温彩垂首含笑,并未往心里去。
徐兰香则有些母亲多嘴,人家有银子就花,管你何事,这说多了,温青又是个护短的,还不得不高兴,何况人家是给你送礼,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杜鹃取了个漂亮的小布包来,那布包做得很精美,上面有有暗扣,把饰物一装进去扣上。
徐兰芝忍不住道:“彩彩这是哪儿来的?”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会不会是温青背着她给温彩好东西了。温彩手头的好东西真不少,要是都交到她手里保管才好。
“让杜鹃在百货行买的,这叫饰包,专装首饰的。还有钱包,是用来装零碎银了、铜钱和银票的,好使得很。”
温彩送给徐兰香的是一套纯银嵌红玛瑙的,式样与她送给徐氏的有些像,便又有些不同,没有徐氏的精致,只一眼,徐兰香就喜欢上了,笑着收了,得了个专装首饰的饰包。
杜鹃手里抱着一个包袱,微微凝眉。
温彩道:“云衣绣庄新进一批上等好锦缎,我给嫂嫂挑了件绯色的,宴会、应酬的穿上极好看。祖母在世的时候,最是个爱好的,我和哥哥瞧得多了,也都随了祖母,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哥哥给嫂嫂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