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家请不起这样的能人,便挑了聪明能干的小厮入书院试读。每人试读期为三月,若无天赋、不能吃苦就会被退学。
这也是农技书院山上所订的规矩。
而各省各州送来学习农技的学子也陆续抵达京城,进入了书院学习,农技书院算是正式开学,山长与师傅们很忙,忙着带学生干农活,望着那一大片长势极好的苞米与木棉,人人喜出望外。
夏天,就这样在炎热与热火朝天中度过。
转眼就迈入了秋天,温彩再次与麻嬷嬷核实前往肃州的随行人员名单询。
麻嬷嬷道:“王妃,杜鹃年纪不小了,离开前替她与卓先生把喜事给办了。”
“在离京前办喜事,你去一趟畅园,问问他们俩的意见。如此,我离开京城也能安心些。霰”
麻嬷嬷道:“冬葵也大了,她一直帮王妃打理京城店铺,王府倒几个年轻管事瞧上,与我提了两回。还有,有侍卫想求娶双双、青莺、红燕……”
青莺扯着嗓子,大喝道:“谁敢打我主意?”
麻嬷嬷暗道:看看这性子,偏还有人喜欢,夸青莺是个真性情,这男人的眼光还真是没法儿说。
“回头我问问她们的意思。”
青莺进了屋,道:“王妃,我不想嫁人,嫁人有甚好的,天天被臭男人欺负,要是遇上些怪脾气的,就更没劲了。”
红燕低声道:“你是暗指雍王?”
那是与王妃亲热,可青莺倒说“被臭男人欺负”,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成没规矩了。
“我青莺这辈子就不嫁人了,我就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她从没想过嫁人的事,总觉得那不是她要过的生活。
双双从外头进来,青莺道:“双双,麻嬷嬷正和王妃建议,要把我们几个嫁出去呢。”
红燕伸手拧了一下:“你就会胡说。”
“我们刚才不都听到了。”
双双拉着脸进了屋,阴森森地望向麻嬷嬷:“嬷嬷,我可有是爹娘兄弟的,我的事还轮不上你说?再说我有病,我就不祸害人了,这些年是王妃祥瑞,替我震住了邪崇,我这辈子就跟着王妃了。年轻时候,我侍候王妃;过些年,我侍候公子、郡主;待我老了,我就回我兄弟那儿,这几年我给他们的钱不少,他们答应将来由我侄儿养老送踪的。”
麻嬷嬷道:“你傻啊,还得有自己的丈夫孩子才可靠。你看看我,这老了也认了几个干儿干女,认得多了,总有一个好的,靠你侄儿养老送踪,这靠不住,有钱的时候孝敬你,待你没钱指不定给你脸色瞧。”
双双嘟囔道:“反正我不嫁人,我才不让男人来轻贱我。”
“你怎与青莺一样的说辞?”
“我就觉得青莺说得在理,反正我不嫁,我就跟着王妃。”
温彩也不强迫她们,对麻嬷嬷道:“你问问另几个,让冬葵自个从几个提亲者里挑一个喜欢的。红燕也是如此。”
*
八月初三一早,温彩乘轿回镇远候府探亲。
这次之后,就要待他们将来回京才能再聚了。
温家得了消息,董氏便领着唐宛芹过来窜门,还没坐热,何氏婆媳也到了,何氏领的是周氏来,自打有算命先生说温红妻是败夫相,温红妻就被何氏做主送到了乡下庄子将养,何氏又另替温红挑了一位官家小姐,正预备要迎娶她做嫡妻,温红妻到底是被降为平妻了。
这回的婚事,据说是温红自己挑选的,女方姓吕,吕祖父早前原是商人,家资丰厚,到了吕父这辈家中原有兄弟三人,吕祖父便让会念书的幼子一心读书,仕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是低下。若是入仕为官,吕家方才能被人高瞧两眼。吕父不负厚望,年过三十有三,今岁三月总算给考了个三榜同进士。为此,吕祖父、吕家两位伯父花了银子帮吕父在户部谋了个实缺。
温红是去街头闲逛时得识的吕小姐,初初相识只是觉得这小姐长得妩媚动人,时间一长便听说吕家的事。想着自己原是妻妾几人的,虽是官宦子弟,到底自己只有举人功名,一番琢磨下,频频与吕小姐示好,甚至还以诗书传情,吕小姐一个二八少女,哪里经得住温红这番追求,一来二去生了情愫。
温红将此事告诉了何氏,何氏不悦,道:“越来越没眼光,怎的挑个商贾之家、小吏出身的?”温红道:“吕小姐是吕家三房唯一的嫡女,又得她祖父疼爱,家资丰厚,我若娶她,嫁妆薄不了,再说吕父虽是小吏,大小也是官,家里好不容易有个做官的,舍得往里头砸银钱,说不准过上几年吕父就能步步高升。”
吕家有钱啊,而且吕老爷舍得砸银子,就凭吕父考的那名次,原是没资格留京入部院的,可吕父就留在了户部为官。
何氏听了温红的话,便觉得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吕小姐也不错,吕父好歹也入仕为官,许能如梁氏的父亲梁和裕一般步步高升。
何氏、周
氏婆媳到的时候,董氏正对温彩嘘寒问暖,“早前雍王殿下只说你身子不适,连门也不出,这不前些日子才知道你是有了身子,现下可好些了?”“可有特别想吃的,想吃什么,着下人到城南平安巷与我说一声,二婶也是娘,二婶给你预备。”
何氏瞥了一眼,心里暗笑:二婶也是娘,还真会给自儿个贴金,还不是镇远候府出手阔绰,给他嫡幼子添了丰厚的箱笼。彤抬呢,不少好东西。温青给温绯添的还没那么多呢,就会说好话。
说好话不要钱,谁不会。
何氏行了礼,接过话道:“二太太说得是,王妃想吃什么与我们说。这下好了,王妃怀上了,过上几月就能添个大胖小子,生了皇孙这可是天大功劳……”
拍马屁,她也会啊!
岂能被董氏抢夺了去。
周氏原就是庶女,因着长兄寄在周太太名下占了个嫡子名头,又成了周家的一家之主颇是得意,便觉得自己与嫡女无二样。
“雍王妃还想吃什么?我也能替你预备,各家都备上些,你爱吃哪家的就吃哪家。”
温彩淡笑道:“七奶奶有心了。”
周氏见她愿意与自己说话,心头越发得意,“我陪嫁庄子上有极好的蜜桃,还有酸杏,又有脆李,这个时候都熟了。”
双双觉得好笑,要说鲜果,温彩那些庄子上出来的东西,若她说在京城第三,就没人敢说第二,这第一自然是皇家果园的鲜果,周氏还一个劲儿地夸她庄子上,她到底是庶女,陪嫁良田也只得二百亩,嫁妆也不过十几抬。因着这事,温绯颇有些瞧她不起,偏周氏自以为嫁妆了不得,那是她与旁的庶女比对。
麻嬷嬷看温彩带着羞意,轻声道:“前几日,王妃想吃温老夫人做的黄瓜腌菜,老奴让厨娘做,乡下庄子上的杜鹃也给做了些,可王妃吃着总说不是老夫人做的味儿。”
汪婶子笑微微立在一边,忙道:“回王妃,当年老夫人做腌菜时,奴婢跟着学过。前些日子庄子上送了好些黄瓜,吃不完又怕搁坏,就挑了好的做了几坛子,现下已经腌好了。”
梁氏面露愧色,温彩没亲娘,她是长嫂,竟没有关心上几句。“汪婶子去挑上两坛好的备下。”
汪婶子乐呵呵地离去。
雍王妃现在还想着老夫人,虽说的是想吃老夫人腌制的黄瓜菜,其实想念的还是老夫人。雍王妃娘家虽有嫂嫂,可哪又比得嫡亲祖母和亲娘想得周全。雍王妃是老夫人手把手拉扯大的,与老夫人的感情极深。汪婶子心头微酸,现在的日子虽好,但老夫人待他们更好,就连他与汪管家的亲事还是老夫人张罗的。汪婶子又喜又酸将自己腌制的黄瓜都搬了出来,一古脑寻了大木盆倒出来。
汪嫂子,曾经的忍冬,现在是汪大宝妻,不解地道:“娘这是要做啥?”
汪婶子道:“雍王妃想吃老夫人腌黄瓜菜,我挑了嫩黄瓜单独装到坛子里,让她带回去吃。”
她轻叹一声:“若是老夫人还在,知道雍王妃有喜,不需雍王妃提,早早就把她爱吃的东西给预备下。屋里还有我去年做的酸梅茶,你取出来晒晒,一会儿包好让雍王妃带回去吃。”
汪嫂子放下孩子,转身进了屋,孩子走到汪婶子伸手就要抓,汪婶子轻拍了一下他的小手,挑了根腌黄瓜正要给他,觉得这根应该留给温彩吃,用筷子取了丢进坛子里。汪婶子拿着筷子拨弄了一阵,方挑了一根略大的给他,“这是下饭菜,可不能当零嘴吃的,给你吃吧。”
孩子唤作汪金柱,这名是汪管家给取的,还打趣着说,要是忍冬再生可唤汪银柱、汪铜柱、汪铁柱……倘若是女儿就唤作金钏、玉钏……
这里汪婶子婆媳俩正热心朝天地忙碌着,桂院花厅里,温彩正与梁氏等人说话。
梁婆子忙叨叨地让大厨房备酒席,凝了一回,又来寻汪婶子“王妃都爱吃什么菜?好让大厨房预备。”
汪婶子心里越发酸楚:嫂嫂到底不比姐妹,温彩爱吃什么,梁氏竟不知。莫名地,汪婶子越发心疼起温彩,一口说了十来样菜式,又道:“雍王妃有孕,再备两道糖醋菜,糖醋鱼、糖醋里脊。”
“里脊是什么东西?”
汪婶子道:“这道菜还是雍王妃小时候做出来的,是用猪的里脊肉做。里脊肉又分大里脊和小里脊,大里脊是猪大排骨相连的瘦肉外侧有筋覆盖,大排去骨后就是里脊肉;小里脊是脊椎骨内侧一条瘦肉。用小里脊做糖醋里脊最好,其次就用大里脊,王妃小时候住在祖宅,每年她生辰,老夫人就会令厨娘做一道糖醋里脊给她吃。”
梁婆子问明白了,这小里脊就那么一点瘦肉,这王妃小时候就是个娇养的。就算再贵的,既然奶奶吩咐要备一桌王妃爱吃的菜式,没有也必须得弄来。心里嘀咕了一阵,谢了汪婶子,让厨房的管事婆子去预备食材。
大厨房因温彩的回娘家忙得脚不沾地,桂院花厅上,何氏正兴致勃勃地说“我们温红要成亲了,订的是今科新中同进士、户部吕
大人的嫡女,吉日选在八月十八。”
碧柳进了屋,欠身道:“奶奶,彤姑奶奶来了。”
一时间,梁氏与温彩回不过神。
唐宛芹道:“可是大房的彤姑奶奶?”
何氏尴尬笑了一下,自从她成功把温红妻,不,现在唤的是红小/奶奶赶走后,她就从乡下把温彤接了回来,吃穿用度与未出阁时一般。
周氏抿着嘴儿,见梁氏不应话,温彩好不容易回娘家来走亲戚,董氏、何氏过来作陪便罢,一个被和离过的温彤又过来凑什么热闹,早前闹的那些就惹得温彩不快。
董氏会意,忙道:“中太太,许是来找你的。侄女儿现在是娇贵人,莫让阿彤冲撞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你去瞧瞧吧。”
温彩不接话,捂着嘴直招手,双双一转手,捧了痰盂过来,她一扭身又吐了。
何氏想着不让温彤进来也好,万一温彩有个甚,还说是被她冲撞的,“我去去就来!”
周氏一脸不悦,估摸着何氏走远,这才道:“二婶帮我劝劝婆母,还是让彤姑奶奶住到乡下的好。前些日子,有媒婆给她提亲,婆母还挑三拣四,一会儿嫌人家年纪大了,一会儿又说是商贾之家……”
梁氏始终不支声。
董氏时不时打量着温彩,神色里露出两分心疼,不知道的还以为温彩是她的女儿。
唐宛芹则是捧着茶盅,吹着茶盅上的茶叶。
温彩吐完了,碧柳等人又递了漱口水,她捧着胸口:“从不到两月就开始吐了,每日吃了吐,吐了吃,最是折腾人。”
董氏道:“以我看,这孩子这般折腾,定是个皇孙。唉,要是你们继续长住京城多好,我和秋月也能多走动。”
温彩道:“原是预备八月初六动身,七公主定在这日大婚,定要请我们吃喜酒。荣妃娘娘要留我们过了中秋节才让走。这往后就只得八月十七易出行,殿下便说这日一早起身离京。”
董氏问道:“听说你把一家极好的陪房送给了七公主?”
温彩用帕子拭着嘴儿,轻声道:“这原是我与殿下给安阳预备的,七公主上门要讨人,我想着安阳还得过上几年才招驸马,便先给了她。这不回头还得另挑一户人家,先调/教着学些东西。”
周氏听到这儿,眼珠子一转,“雍王妃与农技书院的山长搭得上话,能不能帮我也求一个会种苞米、木棉的。”
唐宛芹垂着头,只眼里看到一抹笑容。
董氏带着几分讥讽,就只得二百亩的陪嫁田,也要讨人去种苞米,也不晓得她如何支付这聘金。
梁氏不想让温彩为难,道:“七弟妹,听说聘金农技书院的学子回家传授种植经验,这聘金可不低,一年最少年五十两银子,这还是一般的,若要好些的一年就得一百两银子。”
周氏惊呼一声:“一年五十两银子,比请几个秀才先生的束脩还高,怎不去抢?”
唐宛芹不紧不慢地道:“七嫂嫌贵,这京城各家就是这价儿还不定聘得上呢。学得技艺的学子人家还不乐意呢。”顿了一下,道:“我上次回娘家,就听我父亲说,全国各地进京聘请种植能人的可不少。各府各州或派师爷、或派幕僚入京,皆许了八、九品的农事官,这要是干好了,不比去富贵人家当庄头的强?”
种植能人,这是农技书院学业有成的学子的称呼,就是说明此人是种植庄稼方面的才子;能人,等同于读书人里头的举人;能手,则如同读书人里的进士。
你就算给五十两银子一年的聘金,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
董氏道:“侄女儿,我想从我们二房庄子上挑六个机灵、勤快的,就先到你庄子上学学,待他们学好了,再让他们回来。”
温彩点头应道:“怕得两年才能学好,中间不能离开,得踏踏实实待在庄子上。”
“是,这是应该的。”
早前还有几拨能人、能手听说各家许以重金便离开了,后来又见有州府衙门的师爷、先生来请人,不仅有聘金,还有官做,一去就是一州、一府的农事官,最好的是正八品,也有从八品、九品的,那未签契的人就不愿意再去富贵人家了。陆续有一些人跟着各地师爷、先生离去,后头还在学的更是信心百倍,干劲十足。
董氏想到了温子林,不由得心头来气,“你二叔现在忙得镇日不见人影,我说送几个人去官田学习种苞米、木棉,他硬是不应,还把我给训了一顿。说那是朝廷分给农局的试种田,要是人人都跟我一样,就乱规矩了。
我可听说工部有好些官员都送了家里的小厮、庄头去学,到了我们家,他死活都不应,我要是再多说几句,他就跟我急。
唉……近来晒得又黑又瘦,一回家沾着枕头就睡熟了,连说梦话都是他的苞米、木棉,一个堂堂五品官员,弄得自己跟个乡下农夫似的……”
温彩笑盈盈地。
唐宛芹怕董氏说得太过,忙道:“婆母,
那是翁爹看中朝廷的差事。”
“我是心疼啊,这才多久就瘦成那样。”
这农局郎中一职,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这可是皇帝因着温彩的缘故,给温子林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温子林怎会放过?
唐宛芹道:“听翁爹说,不仅是他,还有工部尚书、二位侍郎也常去试种官田,与他一样挽着衣袖下地干活。上司如此,翁爹自得比他们更辛苦些,他是执掌农局的官员,朝廷还等着明年在京城一带推广苞米、木棉呢,需要很多的种子。”
梁氏、温彩必不会往旁处想,但周氏、何氏却不一定,周氏待何氏一走就在说温彤的事,许是看出温家不待见温彤,但唐宛芹生怕周氏到外头乱说话,方补说了几句,也免周氏误会。
梁氏道:“二婶是心疼二叔,我们都能理解。”
周氏看往董氏的眼神有了两分鄙夷,“我母亲常说,男人在仕途奔忙,很是辛苦的,这做妻子的就要支持,更要把后宅打理好,如此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二婶今儿说这等话……他日二叔给你挣来诰封夫人的尊贵,还不是你的荣耀,这给朝廷办差,哪怕是一二分的小事,也得付出十分的用心。”
董氏原就是一说,周氏这话是说她不体谅温子林。周氏的话了出口,董氏又气又恼,周氏是在瞧她不懂窍么?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话被周氏一说就变了味儿。
董氏脸色一变,正待开口,梁氏忙道:“七弟妹误会了,二婶是赞二叔公而忘私,更是严守规矩,不肯为自家事徇私情。”
温彩慢吞吞的道:“正是,若是大燕朝的官员人人都能如二叔这般兢兢业业该多好。”
董氏笑着道:“我就是心疼他,也常劝他,保重了身子,才能效忠皇上和效忠朝廷,可他说这是皇上交办的差事,不敢有半分慢怠,定要亲力亲为。近来又带着家里的小厮试种官田帮忙,除杂草、给木棉掐杈,阿绯也跟着去了好几回。”
唐宛芹生怕董氏说得越多,让人误会越多,对董氏微微一笑,柔缓地岔开话题,笑道:“七嫂,你与彤姑姐相处得可好?”
周氏原就厌烦温彤,一回家便吵着何氏给她添新裳,何氏没有好衣料,便打上周氏的主意,说昔日他们成亲的聘礼里头有些不错的衣料,让她送温彤几身颜色鲜亮的衣料。
周氏对这些东西看重得很,哪里舍得,但又不能拒了何氏,回头再给她扣一个“薄待姑子”的罪名,她可担待不起,红小/奶奶早前便是因为容不得温彤,被何氏给赶到了乡下庄子上。“她住一小院,我又住一院子,素日只在给婆母请安的时候能遇见,平日倒见不着,也谈不上相处好与不好,彼此都相安无事。”
看似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但大家却能听出周氏对温彤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