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没亮,郑常山便从睡梦中苏醒了。
醒来时房间里没有亮灯,只有床头柜上有点隐约地灯光,而等他像是复苏的蛇类一般轻轻地动了动,又将酸软酥麻的背脊转向身边时,他一眼便看到了正靠在床头穿着一身黑色睡衣,即使面无表情也显得很斯文清俊的小陈先生。
“你醒了。”
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陈京墨的表情看上去镇定冷静的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成熟,郑常山见状只眯起眼睛没有说话,等他感觉到床单下包裹的身体是赤/裸着的,更甚至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微妙的疲惫感后,他先是似笑非笑地稍微坐起来了些,弯腰从地上散乱的衣物随手找到了自己的烟,又点了只夹在手指上显得暧昧的冲陈京墨笑了笑。
“不准备和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情况吗。”
男人慢吞吞说话的语调听不出什么喜怒,可陈京墨的心里就是莫名的紧了紧,打从昨晚起就一直压在他心头的怪异情绪不知道怎么的爆发了,而面无表情地看了靠在床头显得很懒散的郑常山一眼后,他皱着眉沉默了半天才微弱地动了动嘴唇。
“你会因此讨厌我吗。”
“什么?”
“我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和我形容的的那个优秀温柔的陈京墨很可能也只是他在骗你而已,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人,很自私也很绝情,别人对我好我会记住,但别人对我不好我更会成千上百倍的记着……你一直在说以后的我有多好,所以我也只能就这么勉强表演给你看,但这才是我的真实嘴脸,因为这样,你会连带着也觉得以后的我欺骗了你吗?”
这般一字一句地开口说着,打从来到这莫名其妙的环境中后,陈京墨一直努力掩饰的情绪也泄露了出来。
他很想让自己不要表现的那么急功近利或是自私卑鄙,可是面对完全无辜,就被自己这般恶劣对待的郑常山,他的心里却泛起了一丝对自己的强烈厌恶。
不过都是见不得光的嫉妒而已,看到抽屉的那本日记本的时候他不正是这么想的吗。
在他漫长且难熬的苦难里从来没有人来拯救他,既然你这么爱我,为什么又出现的那么晚呢。
还没有未来那份沉淀下来的坚韧与成熟的陈京墨就这样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情绪中,因为这个时期恰逢他情绪最恶劣的时候,所以尽管内心再明白这么做是不对的,他还是在面对郑常山了他善意的前提下忍不住做下了折中最过分最不尊重人的举动。
而听他说了这么多,郑常山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他,再注意到小陈先生皱紧着眉头,眼睛都有些不自觉泛红的可怜样子。
他先是神色莫名地勾了勾嘴角,接着也不顾陈京墨明显的抵触和后退,只贴在他的耳边吻了吻他滚烫的耳垂,接着像是一条冰冷却又温柔的蟒蛇一样缠着他可爱的主人身上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想从你嘴里听到点实话可真不容易……我的小陈先生,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昨天喝醉了。”
“……………”
因为郑常山的话猛然间僵硬住了脊背,陈京墨神情懵懂复杂地看向郑常山,却只感觉到这下流的神经病翻身骑跨在了他身上,借着将湿漉漉的舌头落到他喉结处舔了舔后,语调煽情且恶劣地开口道,
“我躺在浴缸里的时候,你偷偷地对我做了什么?你的手又碰了什么地方,恩?怎么样,我让你舒服了吗?你还满意吗?”
一连串让人面红耳赤的问题简直快把小陈先生给逼疯了,他很想让郑常山赶紧闭嘴别说了,可是因为是他自己趁人之危在先,他怎么也没办法对郑常山凶起来。
而见他这幅害羞又内疚的样子,郑常山倒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在从背后轻轻搂住小陈先生僵硬的腰后,他保持着这个彼此紧紧交缠,类似于动物交/尾时才有的动作压低声音转了转自己灰白色的眼珠子。
“别紧张,你只是该长大了,这些东西都让我来教你吧,你会喜欢的……因为昨天晚上你实在是太可爱了,所以我才没有打断你,下次想做这种事的时候就直接告诉我吧,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我一动不动任你为所欲为的样子,恩?”
“……你够了,郑常山。”
脸涨红的已经在生气的边缘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纠结了一晚上,这个家伙居然什么都知道,气的牙痒痒的小陈先生就觉得他们还没有正式的爱情已经可以划上一个不完美的句号了。
而知道小孩子不能多逗的郑常山见他快真生气了也不再拿他开玩笑了,只将自己冰凉的身体懒洋洋地靠在陈京墨瘦弱的肩上,又揽着他的脖子像是在安抚他不按的情绪一般动情地亲了亲他抿着的嘴唇。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的小陈先生,我和那个长大了你的你一直都很了解彼此,从前也只有我才会自私的让你为我伤心……在我的眼里,你就是最好的,哪怕一个人的一生注定有见不得的角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爱你,不管是过去将来,我都会一直等着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人间我愿意陪你走,天堂我愿意和你去,地狱我也陪你下,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心甘情愿过,不管你想对我温柔,还是想对我冷酷,你想折磨我,惩罚我,甚至杀了我,只要是你,无论怎么样都可以。”
这大抵是这世上最疯狂最不计后果的情话了,声音阴冷的郑常山贴着他通红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要在彼此的魂魄上都烙下丑陋的伤口一般残忍又狠毒。
而不顾年少的陈京墨看向他略显复杂动容的眼神,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阴森味道的男人也冲自己年轻的爱人稍稍收敛了一下,接着便慢吞吞地笑了起来。
“本来昨天晚上就想给你件东西的,但是没来得及,你想现在看看吗?”
闻言脸上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的陈京墨像是被他蛊惑了一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状的郑常山只扯了扯惨白的嘴角,在从床上姿态慵懒地缓步走了下来,找了件暗酒红色睡衣穿上后他从风衣外套里面找出了一张临时刻录的光盘,又走到卧室的电视底下单膝跪了下来。
“这是什么?”
转过头看了眼放完光盘坐回自己身旁的郑常山,见他只看着自己笑了笑却不说话,陈京墨也有点微妙的好奇,而就在面前的电视上因为光盘而渐渐地有了画面,不自觉被吸引了注意力的陈京墨一对上屏幕上出现的那个女人时,一下子就愣住了。
“京墨?恩?能看得见我吗?”
画面中微笑的摇着手的女人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了,但是陈京墨却还是一眼从她的五官哼唧中认出了她是谁,更甚至当她这般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陈京墨的心里都有种难以言说的苦涩。
而似乎是确认了镜头能够记录下自己说的话了,镜头里的姚素只略显局促紧张地调整了下坐姿,先是抱着自己怀里的那个乖巧的小男孩一起露出了点有些相似的笑容,接着语调温柔地开口道,
“我们都好久没见了吧,你最近好吗?上次我结婚的时候,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来了,但是你的出现还是让我很惊喜,看,这是我儿子,可爱嘛哈哈……唉,满月酒的时候你没有来,我也猜到你工作应该挺忙的……不过没关系的,知道你过得好就好了,虽然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你的朋友,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过得幸福,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们就一起忘了吧,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喜欢你,爱你,珍惜你的人……恩,结婚的时候要记得叫我啊,你上次为什么在份子钱里给我塞了支票呀真是……我已经留在那里准备等你婚礼的时候加五块钱还给你了,你可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啊……”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沉默着看完了这一切的陈京墨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半响才转过头看了眼身旁的郑常山。
而似乎也察觉到了小陈先生此刻难以形容的心情,郑常山只用自己冰冷的手掌轻轻地摩挲了下他的脸颊,接着歪着头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我没办法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遇到你,这是我对你最大的亏欠,但你要明白,当我遇到我所认识的那个陈京墨的时候,你已经是一个即使不依靠我也可以活的很成功很自信的男人了,我真心为你而神魂颠倒。”
“……我知道。”
并没有因为郑常山的话再有任何过激的情绪,也许是当见过十二年后的姚素也让他明白了有些事情,所以就连陈京墨自己都开始为他心里的那些龌龊见不得光的心思而感到羞愧了。
见状的郑常山只笑了笑又玩味地将烟凑到嘴边慢慢地抽了口,似乎并不打算再继续这么逼迫他正视这些问题了,而见小陈先生一副低头在认真反思自己的样子,郑常山忽然俯下身又主动地凑到他的嘴角亲了他一口。
郑常山:“真可爱。”
陈京墨:“……可爱是用来说女孩的,不要用来说我==”
郑常山:“”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彼此就这样坦白了的陈京墨和郑常山一起度过了几天独处时光。
他依旧按照他从前的习惯生活,更甚至他在慢慢地了解郑常山的某些习惯,他知道了郑常山的长头发是为了谁留的,也知道了一些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
只是在心里一向聪明的陈京墨却也在默默地等待着自己应该离去的时间,毕竟郑常山虽然从来没告诉过他,可是十八岁的陈京墨却比谁都清楚他是不属于这里的。
“那把剑在发光……”
若有所思地看着摆在书房架子上的那把白色的长剑,陈京墨原本正在低头认真地看书,而他身旁美名其曰监督他写作业看书的郑常山正在似笑非笑地将苹果都削成一个个小兔子的形状。
对于他的这种幼稚的举动,小陈同学虽然嘴上特别嫌弃,却还是特别听话地都吃掉了,而就在他不经意抬头的瞬间,他就看到了那把之前他都没有注意到的白色长剑发出了隐隐约约的光芒。
“恩?”
听他这么说,坐在他身边的郑常山也顺势抬起头,可是当他灰白色的眼睛落在书架上的简华上时,他却什么所谓的光亮都没有看见。
而心里似乎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的他下意识地看了陈京墨一眼,却只见面无表情的少年只将自己的眼镜推了推,又低下头淡淡问了句道,
“你看不到,所以这是一切都要恢复正常的意思吗。”
“……也许。”
给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郑常山不太了解简华和廉贞之间的具体联系,只从时间推断或许之前对陈京墨造成的损伤已经快恢复了。
只是这对于面前的这个少年人来说就有点残酷了,即使明知道这是陈先生在某个阶段时留下的短暂记忆,郑常山却还是不怎么忍心伤害他。
“谢谢,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故作客气又疏离地这般开口说了一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失落难过的小陈先生就像是一棵还没长成的小树,带着明显的脆弱却又充满生机,而见状刚想挑挑眉开口说些什么,郑常山一不留神就被他猛地摁倒在了办公桌上,顺带将桌上的东西也扫下来大半。
“真嫉妒我自己。”
皱着眉这般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着,陈京墨年轻的脸上各种情绪晦涩不明,闻言仰躺着的郑常山有些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在抬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后,显得漫不经心的诱哄道,
“不用嫉妒,都是你的。”
听到这句话神色稍微好转了一些,陈京墨克制住自己心头的万般情绪,许久许久才俯下身把似笑非笑的郑常山用力地抱在了怀里。
陈京墨:“我之前其实是骗你的,我已经满十八岁了。”
郑常山:“哦,所以之前才那么对叔叔是吗?”
陈京墨:“我只是好心告诉你,你不用因为这个坐牢了,叔叔。”
郑常山:“………………”
两天后的一个早上,当郑常山如往常一样在床上苏醒,却有些意外的发现身边是空的。
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想要坐起来,可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只带着熟悉温度的手掌就落在了他凌乱的发丝上,又温柔地揉了揉。
“再睡一会儿。”
成年男人深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那种惬意温暖的感觉让郑常山不自觉地又躺了回去,而感觉到三十岁的陈先生从身前动作温柔地抱住他,他忍不住笑着看了眼面前英俊的男人又勾起嘴角轻轻来了一句。
郑常山:“还记得你欠我什么吗?”
陈京墨:“……你确定你要听?”
郑常山:“能不能稍微有点自信点啊陈先生,我可等了你两个礼拜的生日快乐歌呢。”
陈京墨:“……那你把耳朵凑过来点。”
一脸不自然地和郑常山一起躲到了被窝里才艰难地把这首练习了很久的生日快乐歌给唱完了,虽然中途郑常山一直在很过分地笑,但是好歹陈先生最终还是十分不容易地唱完了。
而就在这两个大男人和幼稚的小孩一样玩闹般从被子里一起笑着探出头来后,侧头看了眼身旁的陈京墨后,脸色泛着红的郑常山也在冲面前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
“欢迎回来,我的陈先生。”
“恩,谢谢,我的陈太太。”
……
一周后,郑常山和陈京墨结束在杨川市的工作,准备一起返回y市和老郑老两口团聚。
临行前,郑常山在整理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隐蔽地塞在他风衣口袋里的信封。
神色莫名的郑常山挑了挑眉,下意识地拿出来拆开又打开信封后,里头却是一份字迹清秀的信,而上面的内容却是来自那个于他只有短暂一周相处的小陈先生。
【你好,郑常山,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三十岁的那个我应该已经回到你的身边了吧。】
【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也谢谢你解开了困扰在我心头很久的心结。】
【正如你那天对我说的那样,人间你愿意陪我走,天堂你愿意和我去,地狱你也愿意陪我下,我想将来我对你的感觉一定也是一样。】
【很难去形容这段时间我自己的感受,但是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确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选择和你这样性格奇怪的人生活在一起。】
【只不过有时候也许自己是才是最懂自己的,即使我很不想承认,但是相处之后我才发现……你真的是一个可爱的家伙。】
【十八岁的我会不自觉地被你吸引,三十岁的我也无法抗拒你,也许一直到我们都八十岁了,你在我心里都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吧。】
【所以我现在完全能想象像我这样性格无趣的人当初在遇到你之后的惊喜,也大概能猜到你是用什么方式让我对你再也割舍不下的。】
【是你让我对我自己的将来充满了期待,能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遇到你,爱上你,我真的非常高兴。】
【十八岁的陈京墨或许还不是优秀又成熟的人,但也请我给我一点时间吧,哪怕过程再久远崎岖,我总会找到你的。】
【我的未来有需要努力的事业,有值得驻足的风景,最关键的……是我的未来里有你。】
【宝贝山山,等着我吧。】
【——爱你的老公留】
看到最后一个字已经笑的不行了,想到十八岁的陈京墨趴在书房里那么认真又严肃地给他写了这最后一份信,郑常山嘴角的笑容便越发无奈了些。
只是当郑常山正打算把信给折好时,他却发现信纸的下方还有一段内容,而等他翻过来一看,便看到了这样的一长段字迹。
【另:我在我的高中课本上曾经读到过一首舒婷的诗,听说这是首情诗,所以我在信纸的后面抄写了一段,因为我一直觉得它很适合你,也希望你能够喜欢。】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致橡树》舒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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