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简直快要被气吐了。
她好歹也是挤进了一流水平的进化者,论武力、速度和手段,身边这些猪蹄鸡脚一样的普罗大众,换了平时,哪有一个能对她造成半分阻碍?
但是此刻陷在这样一群人中央,偏偏她却只能束手束脚,瞻前顾后,想来想去,居然没有一点办法是能把自己从人群中拔出来、远走高飞的。
怎么办?
她已经摘掉了中年男人面具,恢复了本来面貌,可是跑不掉的话,拿不拿掉有什么意义?
可是要怎么跑?一旦动上手了,不就等于给枭西厄斯放了个烟花,告诉他自己的位置了吗?
在那一个瞬间里,林三酒脑中滚过去了无数汹涌海流般的念头,然而不管朝什么方向奔流的,总要撞上一堵沉重的、名为枭西厄斯的高墙。
当右手边的人朝她慢慢转过头的时候,林三酒知道,这就意味着留给她的反应机会结束了。就算现在天上掉一个【王子与乞丐】给她,她也来不及用了。
“怎么办,”意老师急得仿佛要用声音刺穿她的脑海似的,“不能坐以待毙——”
没有时间了,她也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怎么办?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右边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庞上之前,林三酒就也跟着慢慢朝左边扭过了脖子,将自己的脸转走了;当那人的眼睛朝她转过来时,看见的就正好是林三酒的后脑勺。
意老师的声音一顿。“……就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办?
笨是笨了一点,但不也给她多挣来了一两秒吗?
林三酒看着她左边那人的侧脸,感觉心脏正在被自己含在嘴里,只要一个不小心,它就要跳出去了。
“你的四面八方全都挤满了人啊,”意老师这话说得,就好像林三酒没掌握情况似的,“你是把后脑勺转给一个人看了,可是还有那么多人,随时都会从其他方向向你的脸上看过来……”
她知道!
在四面八方的眼睛下,她随时都会被看见的高度紧张里,林三酒的纯触也被激发到了最强烈的地步——她甚至不是以眼睛去“看见”的,反而像是从冥冥中提前一步感知到的一样,她意识到,她此刻左边那人就要朝她转过头来了。
林三酒刚才那一个转头的动作,此刻还没结束,干脆顺势继续以一个稳定速度转了下去,连带着身体和脚下也一起微微转向了左后方——当左手那人朝她转过眼睛的时候,刚巧只看见了林三酒的耳朵和头发,反倒是与她右手边的人对上了目光。
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每当自己要看过去的时候,目标就转开了脸,不是太可疑了吗?
那短短的一瞬间里——或许连一秒也不到——林三酒甚至紧张得产生了幻觉,感觉枭西厄斯的手已经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她左右的二人目光交碰之后,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意老师哑了一瞬,才说:“躲、躲过去了?”
……事情还没完。
此刻站在林三酒身后的两个女孩子,可没有转头看来看去,反而正直直地面朝前方;林三酒马上就要把自己的面孔转进她们的视野里了——就在她的余光把这个讯息传入大脑的时候,林三酒一咬牙,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干脆一边转身,一边朝那两个女孩迈出了一步。
人群本来就已经非常拥挤密集了,她这一步迈出去,简直都快要贴在那两个女孩身上了。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那两个身高大概一米六出头的女孩,此刻的视野里全被她的锁骨和脖子给占满了;哪怕她们抬起头来,从林三酒下巴往上看,也看不出她的全貌,直能看见昏朦朦的下巴和鼻孔。
……又逃过了一关。
林三酒没忘记,自己的脸还在她们俩的脑袋顶上暴露无遗,前方是人山人海。
她哪敢在任何一个方向上停留太久?
任何一个人扫过来,都要看见她这一个无遮无挡的大号目标了;林三酒的纯触在那一瞬间,将周围的人头、目光、呼吸、气流,甚至是众人身体肌肉的扭转趋势,等等大量讯息,全都以急速流入了她的脑海里——林三酒假装打了个喷嚏,低头的同时捂住了脸,恰巧躲过了刚好朝她投来的几双眼睛。
真不愧是被枭西厄斯操纵的人,眼见有人紧贴着自己打喷嚏,那两个女孩却连躲都不躲。
紧接着,林三酒含湖叫了一声:“后面那个人!”
贴在她身前的两个女孩,立时就朝后方扭过了头;与此同时,那两个女孩身后的人,却朝林三酒扭过了头。
林三酒刚才那一个转身的势子仍旧保持不变,别看心里绷着一根快被风浪卷断的线,可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不急不忙似的,继续转了下去——正好,她原本右手边的人此时又转头去看别人了,让她得以暂时将脸藏在了那个男人后背的阴影里。
她都能感觉到,后面那人朝她的方向伸脖子看了好几眼,才被另一张脸引走了目光。
“这叫什么事啊,”好不容易后怕劲儿过去,意老师终于能说话了,好像都有点呆了:“你靠转了一圈身,就躲过了那么多人的眼睛?那么多人呢,难道真的谁也没看见你?”
林三酒自己都不太信。
但是此刻她身边谁也没有反应,谁也没有叫起来,似乎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她这个看起来又好笑又好气的办法,居然真的给她湖弄来了十几二十秒钟。
然而她也不能靠这个办法挤出人群啊!
她一向很满意自己的身高,有时还暗暗希望自己能再高一点就好了,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却恨不得自己能当个扫地机器人。
纯触捕捉到的大量讯息,依然在像潮水一样流进脑海里;哪怕是林三酒微微弯曲了膝盖,后背也驼起来了,她依然没法将自己完全地藏在人群阴影里——她很清楚,按照左边那个人查看面孔的趋势来看,在最多一两秒钟以后,他就会看见自己的脸了。
她甚至不能再故技重施了,因为右边还有另一波人,在一张脸一张脸地打量,非常仔细,谁也不放过。
怎么办?
两秒钟后,当左边那个人的目光投上来时,定定地停留在了林三酒的脸上,似乎吃了一惊。
“怎么了,”旁边一个把脸都涂上油彩的乐队歌迷,此刻对空气里的歌声充耳不闻,朝那人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说着,那个歌迷自己也朝林三酒脸上仔细看了看。
“应该不是目标,”他说着,扭过了身体,“想不到还有人受了这么古怪的伤……”
在那二人转过身去,挤开人群的时候,林三酒脑海中的意老师,也即刻下了死手——她以拼命的架势,将一股意识力朝地上蓦然汹涌砸去,裹挟着千斤之力,迎面砸上了躺在地上的人本。
正高兴的人本冷不丁受此重击,脑袋朝地面上一磕,当即就将砖地给砸开了一片蛛网似的裂缝,飞溅起了许多碎砖。
它抱紧林三酒小腿的手也不由松了一松;刚才被吸到了它空白脑袋上的、林三酒的下半张脸,也好像依依不舍似的,终于一点点从人本脑袋上被剥离了下来——意老师将人本重新收回了“种子”里,林三酒勐地吸了一口气,使劲甩了甩头,这才感觉到意识又一次回到了脑壳里,刚才那种嗡嗡的、一切都失去真实的感觉渐渐退潮了。
她摸了摸脸,发现下巴也回到了脸上。
“太冒险了,”意老师急急地说,“万一你的下半张脸回不来了怎么办?”
“换别人可能就回不来了,”林三酒自己也心有余季;她也没想到,原来任人本吸走自己面孔时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场自己的精神与心灵逐渐失控的过程,她却成了旁观者。“但是人本知道……知道我有治它的办法,它不敢不把我的脸还回来。”
说起来,幸亏她有一个意老师作为后备手段,能够制住一有机会就肯定要将林三酒完全吞噬的人本。
“万一没被枭西厄斯杀了,却死在人本手里的话,未免也太过可笑了,”意老师咕哝了一声。
林三酒却没有时间搭话了。她此刻早已跟上了那个歌迷的脚步,紧紧贴在他们二人身后,用他们打头,跟着穿过了人群——前方二人已经检查过她了,对她再没兴趣,任她跟着也无所谓;而她一旦能够动了,就自然不会再傻傻任人往自己脸上看了。
她就像一条穿行游走在光影之间的灵蛇,以步伐大小、肌肉扭转的幅度,借着周围一切可以借用的人影和空隙,来躲避着灯光与目光。
这一辈子,林三酒从来没有在“行走”这件事上,如此集中过注意力,花过这么深的心思——她深知这不是长久之计,总会有另一个人的眼睛,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的;但她无法可想,只能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尽量靠近人群边缘,尽量走上一条商铺道路。
她不知道其他伙伴们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们脱身了没有。眼下除了继续往前走,尽量越远越好,她没有任何办法……
“人偶师!”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高地喊了一声。那人语气紧张,听着不像是被枭西厄斯操控的人之一;但他这一声叫,却令林三酒身边所有的脸都一齐转动起来了,她当机立断,随着人群转过了头。
“那个人,是人偶师没错吧?”之前高喊出声的人,举着一条手臂,遥遥指着遥远的一条走道——似乎是b道。“那副行头……没错了,赶快走吧!别让他逮着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这句话落下去以后,身边的人群却似乎收到了同一个命令,大步大步地朝远方那一个漆黑凝立的人影走了过去。
林三酒被裹在人潮中,再也顾不得自己要遮掩行迹了,眯眼往高地上扫了几眼,一颗心直直地往深渊里滑了下去。
他在干什么?明知道枭西厄斯就在这里,为什么还大剌剌地站在那儿,什么事也不做?
枭西厄斯能够“降神”在他的身边吗?自己就算现在赶上去,还能来得及吗?
林三酒一时满心都是担忧,以至于她微微分了神,直到被一只手勐地扣住了手腕,这才激灵一下醒过了神。
她勐地一拧头,对上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姐姐,”那张陌生的脸上,却传出了礼包低低的、急切的声音:“我找了你好久……你别去,那边的不是人偶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