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久留定定地看了几秒墙上的画,又转头看了看季山青。
此刻的礼包,怕得不知不觉地把肩膀缩了起来,连衣袖都在微微发颤了,也不肯走近唯一一个同伴身边——据林三酒说,“胆小”这一特质是横跨了礼包与数据体两种形式而继承下来的,果然所言不虚。
“你连余光也没有扫过我吗?”他想了想,问道。“比如我的手,衣角……你都没看见?”
季山青想了想,皱起了眉头:“……都没有哎。”
从他的语气里听起来,他也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了;哪怕是个心思大乱的季山青,到底也是季山青。
“等等,墙上的画一直在阻止我往右看,”他说了半句,又停住了。“……为什么?”
“你自始至终没有往我这边看过,所以这个答桉只有我能想到。”清久留慢慢地说,“我们两人看到的画,内容不一样。”
季山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了——跟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在于,只需要给他点破一处疑惑,剩下的环节就会像连续跳跃起的电花一样,在黑暗里打亮一条通路。他的下一句话,就是跳了几个反应环节的,也就是清久留才听懂了:“你看见的第九幅画,在石墙的右边?”
季山青亲口说过自己找到了第九幅画;再加上“从来没有向右看过”、“所以季山青不可能想到”这两个条件,清久留就能得出二人看见的图画内容不同这一结论,最合理的逻辑解释,自然是清久留在墙的右边也看见了一个“第九幅画”——所以他才能意识到,二人看见的图画不是同一幅。
“你叫我看向第八幅画的时候,你没有抬手?”季山青叹息似的问道。
清久留扫了一眼墙上的第七幅画,说:“当然没有。那我不就等于按照第七幅画所示一样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么?我又不是你姐姐那样的傻大胆。”
季山青在这种时候,好像都忍不住要为姐姐辩护一句似的——好在他还算拎得清轻重缓急,忍了忍,说:“你看见的第八幅图里,是什么内容?”
“反正让我把你拦下来了,没让你转头。”清久留咕哝着说,“我详细描述给你听了,除了让你更害怕,有什么用?”
季山青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但他还是不肯转头,眼珠只盯在石墙左边,连余光都避免了清久留。
“总之,现在看起来,从第八幅图开始,我们看见的图画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且为了确保你能看往左边,还出现了一只只有你能看见的手,给你指了指方向。”
季山青从牙缝里吸了一下气。别看他不需要呼吸,各种小动作倒是挺齐全。
“你没看见那只手……那你能看见,我现在前方夜空里悬着一只绳圈吗?”
清久留一怔,目光在夜色里四下扫了一扫。“没有,是空的。”
他们二人都顿了一顿。
尽管没有把话说出来,但是清久留知道,季山青肯定也想到了,他们的视野也不保险了;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景物,会受到自己所见的图画内容影响——最令人讨厌的一点是,即使有一个人能看见、另一个人看不见,也不能就此下结论说,当他走过去的时候,绳圈肯定不会忽然变成现实,勒住人的脖子。
“那……你看见的第十一幅画,也不是那个黑色人影挡住了你的眼睛?”季山青小声确认道,“第十二幅画,你的头脸没有变成一团让我看了就会死去的凌乱漆黑?”
清久留扫了一眼他面前的第十一和第十二幅图。
“不是我自吹自擂啊,但是拿我的脸干这个,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季山青发出了一道短暂的、轻轻的吐气声,几乎快要接近半个笑了。
“也就是说,我们看见的第八幅画虽然内容不一样,但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让我从那儿开始再也不往右边看。”他低声说:“这样一来,就又绕回到同一个问题上去了。为什么不让我往右看呢?仅仅是为了要让我怀疑你,不信任你吗?”
清久留一时没有出声,目光仍旧停留在墙上。
专门为他准备的第十幅图里,清清楚楚地展示出了“季山青”在往左转头、去看身旁假路的那一个时刻。随着他的动作,在他露出来的、拉长了的脖子右侧上,裂开了数道长长短短的裂口——就好像他的脖子是一块面包,被拧过去的时候,组织就断裂了、支撑不住表皮了。
第十一幅图里,“季山青”好像害怕了似的,从原地往后退了两步,正好就退到了此时此刻季山青本人所站着的位置上;只不过夜空里并没有垂下来一只绳圈,“季山青”也正准备往右边看。
那个小人脸上的五官,就像微凋一样,清晰逼真,完全和季山青本人一模一样。从那个小人的神色上来看,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脖子一侧裂开了——恰好,季山青本人也没有表现出“脖子裂开”的反应。
在前几幅图里还趴在清久留后背上的黑色人影,此时已经爬下了地面,正好站在二人中间,张开了双手。
“张开双手?”季山青在听了他的描述后,声音就微微有点发颤了。“为什么要张开双手?”
原因在第十二幅图里。
当“季山青”朝右边——也就是朝图中“清久留”转过了头的时候,他另一侧的脖子上也裂开了同样的数道裂痕。
两侧都断开了的脖子,再难支撑他的头颅了;在这一幅图里,“季山青”的头颅从空气里掉落了下来,身体也正在软软地往后栽倒。
站在二人中央的黑色矮小人影,带着几分饥渴似的,伸长了胳膊,眼看着马上就要接住那一颗头了。
“所以这些墙画究竟是什么?”季山青忍不住问道,“对实时情况的描述,对未来的警告,还是一种看了就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诅咒?目前看来,似乎三种都是。”
以他的头脑来说,恐怕很少会有这种全无头绪的时候——清久留也一样。
“所以我刚才问你为什么不肯转头,是因为我害怕你会告诉我,你感觉脖子上有点不对劲。”清久留使劲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说:“我也想不明白。表面上看起来,这些石墙画不愿意让你往右看……但是我们依然可以正常交流。只要我们互通有无,把两边看见的情况都说清楚,那么你照样会有很大的几率会不按石墙的意愿走,照样会往右转头。”
“是的,不阻止我们之间的沟通,那么让我们看两组不同的画面,没有意义。”季山青盯着前方,说:“就算能瞒过一时,我们迟早也会发现我们看到的画不一样……你的第十三幅画里是什么内容?”
别看两边的“季山青”都死了,但是从第十三幅画开始,墙画就重新归一了,还忠实地跟据现实做出了修正。第十三、第十四和第十五,都是二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说话的场景,就和现在一样——连季山青始终不敢转头的细节,也在画面里表现出来了;绳圈和黑色小人影也消失了。
在发现绳圈不再从画中出现的那一刻,季山青说,他眼前的夜空里也恢复了一片空荡。
“既然你不敢转头看,”清久留提议道,“那我们不妨做个实验好了,看看这些图画到底能不能警示未来。”
季山青一点也不意外地“嗯”了一声;就好像清久留要是再不提,他就要提了。
没有人说要做什么实验,也没有人说要在什么时候开始;在静了一静之后,清久留蓦然一扬手,一把猎刀就笔直地扎向了石墙壁画。
猎刀“当”地一声,从墙上溅起了一串火星,清久留握着猎刀,反手再次一划,那把兵工厂出产的刀就深深地划开了石壁表面的图画,将刚才看过的十几幅图都长长地划开了一道伤口。
“好了,”季山青低声说,“怎么样?你刚才看了吧?”
“对,”清久留问道:“你刚才没看吧?”
“当然没有,”季山青说。
尽管二人没有仔细说过实验方式,但他们的默契确实极好,只需一句“既然你不敢转头看”,就足以将分工暗示明确:在动手之前,清久留先看过了第十六图的内容,季山青却没有;此刻清久留转过了身去后,再由季山青初看一次第十六幅图。
“你刚才看见的是什么内容?”季山青从他身后问道。
“画里的我踹了石墙一脚,你朝假路上扔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物体。”清久留说到这儿,才意识到猎刀还在手里攥着,沉甸甸的。“你看到的是什么内容?”
“我看到的是……你用猎刀在墙上画了一条痕迹。”季山青顿了顿,又说:“我刚才……确实朝假路上扔出了一个特殊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