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名为百草镇,早前不过是靠山吃山的贫民窟,镇民多做药材生意。大家手头宽裕之后,往来客商也多,便成了如今的热闹模样。
要说镇上风头最盛的,必然是无疾堂。本是夏姓大夫开的一个药铺,后来做大成了医馆,铺面不大,德名远扬,只有几个药童帮忙张罗,做的是贵且精的生意。
懂行的来百草镇收药,必得背着个大箩筐去找藏在弄堂底的无疾堂,碰碰运气。
这位夏大夫早年丧妻,只有一位爱女,素不露面。偶有邻人撞见,她都戴着帷帽。
与此同时,远近乡邻都听闻有位义医,医术高明、不收诊金,专看穷人、重病人,药也用得便宜又离奇,自称六月雪,是位女大夫。只要病人肯听话,六月雪必然准时出现,该换方子换方子,却是行踪无影的。
也有人看六月雪的身形断定这是个美人,想要一骗芳泽。可不管这人前头吹得多笃定,后面必然听人提起一脸惊恐,闭口不谈遇上了什么。
有日收药的来为外乡的老爷求药,意外撞见了夏氏女儿。这药贩子本是个裁缝,看身量觉得这女儿与六月雪一模一样;又因亲戚受过六月雪恩惠,便想暗自提着礼物道谢。
夏大夫看到门前不知谁送的礼物和字条,却大为震怒。父女二人大吵一架,次日夏大夫就宣布六月雪的确是他的女儿,只是私自行医抛头露面坏了规矩,想找个不计前嫌的夫婿。
“山下的人过的这种日子?”尚小虎听得目瞪口呆,馄饨汤呛得他直咳嗽,“这夏大夫有个这么厉害的女儿,他竟只想着让她嫁人?”
“可不是嘛,街坊邻居都替夏姑娘说话,一点用也没有。”老人家冷哼一声,“夏姑娘先前行医是瞒着他不假,可青出于蓝,夏大夫也挑不出错处。”
六月雪见过世面,也见过后院。她对委身男人操持家务毫无兴趣,更不想冒险议亲,只为了证实对方同意自己行医。而六月雪的义医声名一浪高过一浪,诸多人求神拜佛,也想让她重新出山。
“夏姑娘说,自己行医是为了救人,但她也不会忘了自己是个人。”见他们吃得高兴,摊主婆婆干脆再拿了两碟小菜出来,“她本都说明,可与夏大夫断绝关系,绝不累他声名。只可惜夏大夫被捧得昏了头……”
夏氏女寻风,年十八,前年冬月嫁入某富商府邸。新婚夜,富商卒。
“她今年只有二十?我十七,医经半本没背下,她她她她都这个水平了?”尚小虎一屁股坐到婆婆身边,满眼放光,“那这夫婿死了,她成了寡妇,岂不是正好开始自己的生活?”
“婆婆一看就知道你是心善的孩子,可那夏大夫不是啊。”摊主婆婆摇头道,“一听女婿过世,他连夜将女儿接回。富商家本咬死了是夏姑娘谋害,苦于没有证据,也就作罢。”
可是夏姑娘的相看却没有作罢。一回生二回熟,再嫁就在去岁春日,夏寻风被当众验了朱砂痣。同样新婚夜,新郎暴毙,这回甚至人都没到夏寻风所在的新房。
“接下来,该传出克夫的名声了。”楚纤凝去隔壁摊买了糖水分着喝,“不知这位夏姑娘怎么应对的?”
“这位姑娘,真是明白人。”摊主婆婆笑眯了眼,“夏姑娘门庭冷落了几个月,她找着机会出山了。据说是大人物点名她去治,夏姑娘趁机躲了父亲,再不回家。这次她医术更精进,指点了好几个医馆的大夫,还编了些小病的对症册子卖呢。”
只是夏大夫并没有看穿女儿的坚定。他以临死见面为由,将夏寻风再度留在家中。夏寻风不慌不忙,在第三任丈夫过世后,大摇大摆回到了家中。
因为躲也没用了。医术的高超使她本人的脾气家底都不再重要,能用姻亲绑住的神医,自然是不缺人慕名而来。即使她在外行医,也有人以求医为名向她求亲。
“我猜这些未来夫婿,一个都没能拿下她。”楚纤凝笑道,“这么热闹,不会就是夏姑娘的招亲吧?”
“是是是,姑娘真是神了!”摊主婆婆一拍大腿,“都已经走了六位夫婿了,还是有人不肯罢休。夏姑娘就办了个招亲,谁赢了就在谁家长长久久住下去呢!”
夏寻风乃是独女,将来无疾堂只能就落在她手中。即使对她的医术不感兴趣,还是有不少人想知道无疾堂长盛不衰的秘密。
“我还猜,这位夏大夫同意招亲,是因为他老了。”楚纤凝神色淡淡,“指不定,拿自尽威胁女儿,也要看到她成婚……不知这位夏小大夫,会挑谁作为倒霉蛋。”
摊主婆婆所知有限,接下来说的都是些不靠谱的传言。客人多了起来,婆婆继续回去照顾馄饨摊子。
“你想管?”微生淮望着人群汇集的方向,“这事对你有好处?”
“逍遥山一个小辈,不知怎的混在那群人里头。”楚纤凝干了一碗糖水,笑吟吟道,“何况你们不好奇吗?这位夏姑娘,怎么做到一年克死六个丈夫的?”
宴无忧不说话,只是温柔握住了她的手。尚小虎倒是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拍桌子:“毒?!”
周围的目光齐齐锁定在他身上。尚小虎后知后觉,大喝道:“读!砸锅卖铁这书也得读!”
楚纤凝揉着眉心,把人按回凳子上:“我本意只是看逍遥山的孩子怎么在里面掺和。至于神医,走太近了没好处。”
“没好处的话,姑娘怎么还在听她的故事?”
一人自来熟似的坐在楚纤凝边上,托着下巴数碗:“一、二、三……你们四个,足足吃了十六碗?!”
“他们都是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吃多点再正常不过了。”楚纤凝侧过身来,端详不请自来的帷帽女子,“姑娘,可要吃碗馄饨?”
女子穿一袭雪青长裙,帽檐处绣了丛小白花。如此近的距离,楚纤凝能描画她胭脂色的唇,嗅到那点若有若无的药香。
“哎呀,可要辜负姑娘好意了。”女子声若莺啼,吃吃地笑,“我想请几位茶楼一叙,可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