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村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老婆婆带着他们进村之后，村里人看他们的目光便热情得很，极力劝他们住自己家里——尤其是楚纤凝，几乎被围得走不动道儿。
那老婆婆拿拐杖赶开所有人，厉声喝道：“仙人还没见过，急什么？！”
贾执再迟钝也知道警惕了，于是身边的仆从将他们二人也保护起来，递小花的孩子也不让近身。
拐杖拄在石子路上，哒哒作响，显得一行人越发沉默。
楚纤凝余光一直落在贾执身上。这人时不时瞥她一眼，唇角微掀，似乎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又碍于礼教生怕冒犯，走路甩起的衣袂也不挨到她半分的。
大概是想起了剿匪那时候，认出她是“宴公子”的未婚妻“楚姑娘”，分明应该去仙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穿过砖房瓦舍，老婆婆在一间三层大木屋前停步。
“这是我们昌明村的镇村古树，建在边上的屋子都是有灵气的。”她淡淡扫了所有人一眼，“丑话说在前头，只要你们尊敬仙人、规规矩矩，我们一定和和气气的。先前有个外乡人，对着我们的小姑娘拉拉扯扯，当晚就死在了这里。”
“这个自然，我们的人都管得住自己。”贾执抱拳，“至于您说的仙人……”
“这个明日你们就见得着了。要不要借你们船，得听仙人的话。”似乎看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老婆婆态度和缓下来，“老身在村里是做桂花蜜的，他们都叫我桂婆婆。有事就到对面的房子找我。不过，我劝你们今天还是待在这里为好，给仙人留个好印象。”
仙人喜欢老实巴交的外乡人？
桂婆婆说走就走，省去了一切虚与委蛇的内容。楚纤凝闭目感受了一番，对宴无忧摇了摇头。
这木屋充其量灵气充沛，算不上什么有灵智的，自然也不会有能力帮村民报仇。若有隐蔽的法阵，她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探查。
要是因为修为过高被踢出村子，那可就不划算了。
贾家的下人们很快将木屋摸索了个遍。这地方倒是不缺什么，后头还有个石头搭的小厨房，单论卧房就能住下几十个人，不知出于什么隐情不让他们带人进来。
粗浅商议之后，楚纤凝和宴无忧住小一些的三层，贾家人住二层。房间甚至都没什么可收拾的，村民将被褥都铺齐整了。
贾执邀请楚纤凝在竹桌边上坐了，脸色不太好看。
“在下贾执，二位姑娘长得很像我的两位朋友。”贾执一拱手，“相遇即是缘，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不知他是哪一脉机关术的后人，楚纤凝拿不准要怎么忽悠他。宴无忧尽职尽责装得像个摆件，耳朵竖得老高。
“我们姐妹无父无母，怎么高攀得上公子的朋友呢？”楚纤凝抿唇一笑，眼神寂寥，“小女阿凝，这是妹妹小茶。”
贾执从没安慰过人，灵机一动：“二位妹妹姓什么？我家有些产业的，说不定能帮你们寻亲呢？”
“多谢公子好意。萍水相逢，不敢劳烦。”楚纤凝话语一转，“我们姐妹只知表亲姓楚，旁的再不知了。”
贾执抓耳挠腮地想了一句句干巴的安慰之言，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替他们留意。楚纤凝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世是什么，但是胡诌也得有点依据嘛。
百余年过去，给她取名的人也许只剩个碑了。
说了半天话，贾执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阿凝姑娘，你可知这村里的仙人是什么？”
楚纤凝摇头道：“想来是不会有什么敌意的。若真有那么多人悄无声息过世，官府早就注意到了。”
这话安抚住了贾执不受控制的心脏。
他长长出了口气，钦佩道：“阿凝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比我稳重太多了。村口的事，还要多谢你。”
说的是楚纤凝帮他们进村的事情。
楚纤凝摆摆手：“若事情顺利，我们明日便能走了。”
“听阿凝姑娘说，是与妹妹一起南下探亲去。”贾执认真道，“我看那老婆子恐怕要留你几日。你们两个姑娘家在这里不安全，渡河也不知来回要几日，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出现了，体贴的世家公子。楚纤凝心下思索，自己如果真是个普通小姑娘，肯定会答应的，自然也不能现在露馅。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所见所闻，垂首道：“我与妹妹先谢过贾公子了。”
宴无忧侧目打量贾执，一口醋也没吃上。
这什么正直的表情，感觉下一刻要去府衙报名守卫大好河山了……两只眼睛都明晃晃写着清白。
“对了，贾公子可知道附近有什么传说？”楚纤凝犹疑道，“说不定村民们口中的仙人，是隐居在此的修士呢？”
“我也是初次来此，并未听说有什么修士。”贾执稍加思考，“不过，倒是可以问问。”
他抬手叫来一位镖师，复问了一遍。
倒是真叫这镖师疑惑了起来：“听说昌明村此前不是这样封闭的，几十年前还靠摇船过日子呢。后来不知怎的富贵起来，也瞧不太起乡邻了。”
再说出来的，都是楚纤凝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昌明村几十年前有一场机遇是肯定的了，可是这和出事不久的宴无忧有什么关系呢？
寒暄几句之后，贾执便起身告辞了。楚纤凝拉着宴无忧上了顶层，打下一道音障。
“你可有感知到自己的魂魄？”
宴无忧沉声道：“没进村的时候，尚能察觉一息，现在感觉不到了。”
这就是说它已经起了和本体分割的心思。楚纤凝蹙眉道：“我感知到了我的魂魄。”
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她对此地全无印象，她的魂魄碎片也不像是主动到此地的，浑身写满抗拒。
究竟是什么人才需要一只妖的魂魄？那个仙人又拿它做什么？
“你可有觉得修为被炼化？”见楚纤凝摇头，宴无忧疑虑更甚，“我应当……”
应当碎成粉也不会伤害你才对。
楚纤凝也拿不准，摆摆手：“如果今夜平安，明日见到那什么仙人就知道了。晚膳吃什么？”
宴无忧起身：“我去问……啊。”
他差点忘了，现在是自闭不开口的妹妹。
楚纤凝笑得前仰后合，好容易喘匀了气将他按回床上：“妹妹且坐，姐姐去问问哈哈哈哈——！”
宴无忧眨巴两下眼睛，目送风一般的少女消失在门后，有点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