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纤凝刚开灵智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小花不一样了。
她没有一岁一枯荣,也没有长得相似的同族姐妹。有笨蛋小动物将身边小花当零嘴嚼的时候,她安全到无人问津。
小虫子看见她都绕道走,小鸟也不敢在她身边停留。
等她学会思考的时候,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动物们不爱凑近她了。她花瓣锋锐,落叶来拥抱她,也只有四分五裂。
幸而她不像旁的小花,是为了繁衍后代长得绚丽多彩,又转瞬消弭。
她更像九天仙子下凡尘,偶然落在了繁华地,格格不入又适应良好。草木在土地里吸取营养,她在空中吸收天地灵力。
是的,直到会说话的时候,楚纤凝才知道人家的根都是深深扎在土地里的。她嘛……
虬结的根茎是丑了一点,不过能帮她跑得飞快,还能抓住树干呢。
山林间有溪水潺潺,鸟鸣啁啾。她天生地养,生活自在,看上什么好地盘就去霸占,与虎狼蟒枭都能和平相处。
现在想想,那些大动物对她浑不在意,可能不只是因为她花瓣锋锐——
十载春秋,她浑身金光四溢,原形却只长高了一寸,还是一朵小小花。
比她晚出生的竹笋都已经窜天高了啊!
两轮年岁过去,楚纤凝摸熟了这片地界,她的平静生活就戛然而止。
先是几个冒白光的人急吼吼到处翻找,好像是找什么剑,又好像是找什么草,将安逸的山林翻得一团乱。
楚纤凝看到他们就燃起莫名的讨厌,又没能力赶走,只好以无师自通的化形术远远藏在各种角落,眼不见为净。
石头缝,溪涧底,树顶上,都有她嫌弃人类的痕迹。
后来,一个浑身带血的人从空中滚到她面前,血糊糊的看不清脸,还趴在地上吃了一嘴泥。这个人刚能抬头,就一把抓住了眼前的小小花。
小花猛蹬根茎,想把他踹开。
然而半点作用没有,她还被攥在手里,不疼就是了。
那人吐掉嘴里的泥,以低沉温柔的声音说:“不要忘了我。”
然后?然后他就咳了一口血在小花上,楚纤凝身上全是泛白光的血点,乍一看这小花被烧着冒烟了似的,不知谁更可怜。
但楚纤凝不是普通的花,她不染尘埃。血珠顷刻落地,围着小花成为献祭似的白圈。
“这是我的心头精血。”那人很无奈,捏住了她的花瓣,“好吧,我应当想到你不喜欢的。”
一股至阳至刚的力量顺着她的花瓣流了进来,伏在了花心处。楚纤凝对这样的力量并不陌生,她每天吸收的力量就是这种,不过没这么浓郁而已。
“我走了。”男人牵着她的花瓣摇了摇,并没有被割伤。楚纤凝好奇地目送他跑掉,惊讶发现这个人她并不排斥。
这是她遇上的第一个不讨厌的人。
这股力量自顾自顺着她的脉络走了几圈,就那样在花心稳当住了下来。楚纤凝发现这样能将体内拥挤的力量变得凝实,故而也不会感觉涨得难受,以为这就是其他小花所说的“消化”,遂勤加练习。
后来她知道这是灵力。因为有这股力量打底,所以她的修行之路一开始就奔着修仙的方向去的。
寻常草木入门要百年,她孑然一花,根本没得参考。
楚纤凝基本没遇上瓶颈,就那么愉快地按照一个方法转。直到有日冬天晒太阳,山道上走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这小孩穿得毛绒绒的,玉雪可爱。他一双眼睛葡萄似的又大又亮,虎头鞋在雪路上踩着深浅不一的坑。楚纤凝辨认了一会儿,确认他披风那一圈毛是上好狐狸皮毛,顿时提起了兴致。
狐狸是很狡猾的动物,这么小小一个,能杀狐狸?
小孩边走边看,大眼睛仿佛要将整个山林都装走似的,不肯错过一点风景。懒洋洋的小花自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还很小,不知道山林里的奇葩不可觊觎,他只知道青金色的花很特别,和适合作为礼物送给爷爷。
“嘿咻!”
楚纤凝根本没扎根,小孩轻轻一提,就将楚纤凝从地上拔了起来,揣进怀里。
“小花小花,你一定很冷吧?”
小孩踩着虎头鞋,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将她和灰尘露水一起揣在怀里,嘴里嘀嘀咕咕安抚花朵情绪。
“没关系的,我就是把你带去给爷爷看看,然后我就把你送回来,好不好?”
“花花,我们要赶紧走了,我是悄悄跑出来的,爹娘要着急啦。”
楚纤凝本来不觉得冷,可是温暖的棉袄实在是太舒服,她悄悄翻了个身,往深处缩了一点。
“嗯?花花会动?”小孩没放在心上,只是将棉袄裹紧了一些。
山道渐趋平整,小孩改走为跑,小脸红扑扑的,哼着愉悦的小曲儿。楚纤凝在他怀里一颠一颠的,却没有半点挪动。
小碎步停下了。她听见小孩奶声奶气的欢呼:“我找到给爷爷的礼物了!”
“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这一身泥。”男人的声音疲惫,好在没有责怪,“是什么?”
小孩往怀里摸索。楚纤凝费劲地将自己花瓣蜷曲,把根茎往他手里凑。
在孩子的父亲眼里,小孩相当顺遂得意地拿出一朵青金色小花:“看!没见过的花花!”
的确是没见过,连他也不知道这通体金光的花是什么东西。花瓣倒是很有风骨,就是根茎丑陋了些。
那朵花见到阳光,将花瓣缓慢舒展,凛然桀骜,锋芒毕露。
父亲看得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急忙拉着孩子道:“你这是不是在山上采的?兴许是山神养的花,快给人家还回去吧!”
孩子有些茫然:“山神是谁啊?”
楚纤凝心下顿悟,原来那年教她消化的男人是山神啊。就是不知道哪个缺德货给山神打成那种惨样,让她知道一定没好果子吃。
她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父子俩拉扯个不停。孩子不愿意把合眼缘的小花就这么放回去,父亲生怕触怒天人,又说不通道理。
锋利花瓣在孩子的小手上轻轻一划,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因为过程太快,父子俩都没第一时间发现,直到血滴在了马车里,发出嘀嗒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