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吹雪阙。
即使是春末夏初，吹雪阙依然坐落在雪地里，沐浴浅淡日光。
而这归山至高处的屋顶上，现在躺了个人。
一个拿酒当水饮，模样近中年的人。
归守心刚结束讲课，身上还穿着荸荠紫掌门长袍。他是来吹雪阙回忆往事顺便散心的，一抬头，那点平和端庄在他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人酒葫芦往腰间一别，朝他招手：“师侄，上来说话！”
归守心匪夷所思：“这是您该来的地方吗？！”
他亲自出面，遵照师父的指示，将这个老酒鬼赶出了归山。现在这家伙在纯净之地喝酒撒野？！
试图拿出掌门的威严，归守心板起脸：“这像什么话？下来！”
“啧，一老一小说话一模一样。”
屋顶上的人翻了个身，干脆拿后背对着他：“你上不上来？不上来我就在这里睡觉喽！”
剑尊陨落之后，吹雪阙空置下来，平时的确不来人，但也有小弟子偶尔在外围洒扫会看到这里。归守心简直不能想象，要是归山大阵分明没有异动，结果有个穿得像叫花子的酒蒙子躺在剑尊故居顶上，最后还被认出是赶出归山的老前辈……
他幼时跟着师父刚学规矩的时候，归玄机就是个大反例。现在他已经是掌门了，这个师叔还是个大反例。
权衡再三，归守心跃上屋顶，为自己丢掉的老脸万分痛惜。
“来了？坐。怪道那小子喜欢这里，风景确实是不错。”
来人正是归玄机。他故地重游，自然万分感慨；他师侄就不一样了，感觉被上门挑衅，脸比腌菜缸子更臭。
归守心冷淡地将自己的长袍理好，深吸口气：“师叔此番为何事而来？”
“坐近点，我们悄悄说。”归玄机眯眼，一把揽过因为嫌弃酒气眉头越皱越紧的归守心，“嗝——”
归守心腾空而起，剑光一闪直指归玄机，大怒道：“师叔别欺人太甚！”
剑尖即将刺中喉头的刹那，归玄机在腰间一拍。
一滴酒水从葫芦口晃了出来，荡开了他的剑势。
归玄机上下打量他一番，欣慰道：“不错，没落下功课。”
无力感攥住了归守心的心脏。不过长期在人堆里摸爬滚打，归守心迅速找到了相处之道。
他冷着脸，趁其不备一脚踢飞了酒葫芦。
“本事一般，脾气不小。”归玄机怔了好一会儿，认栽地跃到下面去捡酒葫芦，老老实实坐在院中。
归守心强调：“不许喝酒。这里是归山，得听我的。”其实是酒气实在熏人，他久居芝兰之室，实在忍不了这个。
归玄机一乐，把酒葫芦推到他面前：“行，掌门监督我。”
“师叔别开玩笑了，您到底为何而来？”归守心心里暗暗发誓不再随便乱走，“您分明没回来过的。”
归玄机纠正道：“我经常悄悄回来，你不知道而已。好好好……我说正事，别生气。”
归守心收剑入鞘，脸上写着“你最好是”。
“我来这儿也没什么，实在找不到一处地方是旁人听不见的。”嘴里无聊，归玄机索性摸出根灵草叼着，“本来议事那密殿也不安全呐。”
归守心坐直身子，做出虚心受教的模样：“是代掌门心思活络了？”
“他还太小了，担这个位置实在有些难。”归玄机不置可否，“要知道我当年认可无忧代你行事，可不是他处事周全的缘故。”
一时间，许多念头盘旋在脑海。归守心眉头紧锁， 道：“多谢师叔，我会留意。”
“无忧已经拿到长命锁了，属于他的命运就开始了。”归玄机嚼着草叶抖着腿，语气却是严肃的，“我追着一人往这边来，结果追到问玄殿，他就消失了，无进无出。”
归守心回忆了一番：“这几日巡逻严，也并不曾听闻问玄殿有什么异常。”
“不错，因为他可能就是归山的人。”归玄机眯起眼睛，“能入问玄殿的人不多，你最好多留几个心眼。我去问玄殿查看之时，只留下一风一火两种痕迹。”
既然归玄机都说了只有痕迹，归守心也就歇了再查探的心思。
问玄殿只有掌门和各峰长老能单独进入，再有就是极其擅长阵法、能悄无声息破问玄殿看门阵法的人了。但是归山里要是真有这样的人，归守心也很难想象对方费尽心思就为了看几盏灯。
问玄殿里特殊的灯就只有一盏，剑尊的灯，分明陨落却执着燃烧的灯。但他已经把灯周围的信息改换了，位置也挪动了，应当没人能找到才对。
归玄机探手就要拿回酒葫芦准备走人，归守心一把将酒葫芦抱在怀里。
“你是不是知道无忧的消息？他现在如何？”
“还算安全。”归玄机无奈收手，“不过已经有人盯上他了。楚纤凝跟在他身边，料想这孩子机灵果断，没什么问题。”
归守心嘴一撇：“也没见师叔这般赞过自家弟子。”
“楚纤凝和启明一样，都是要走上很难的一条路的，多些赞誉也应当。”归玄机长长出了口气，“总之，有人在归山朝外通风报信。你最好试探看看，归山有没有往来通信的灵力波动，到时候我来追踪。”
归守心思忖良久，问道：“此事是否只能我去做？”
倒也不是说归山派就没有可信的人，他这么问，纯粹是归玄机能准确估计谁在某件事里面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怎么样做损失最小。
“最好是。”归玄机微微颔首，“此事可大可小，兴许牵扯天界，我更宁愿是看错了。”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归守心双手奉还酒葫芦，心里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
他这师叔，出师以来未曾错过。在剑尊以前，是归山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
宴无忧能拿起长命锁，就证明他和天界有关，可是归玄机是彻头彻尾的人间逍遥客，这才是归守心钦佩的地方。
等他回过神来，桌前的酒鬼已经消失了，只余下一缕淡淡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