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宴无忧几近恳求的话语后,楚纤凝走到院子外,坐着吹风。
战神住的院子与吹雪阙是一个风格,清雅孤寂。楚纤凝闷坐着,既无人来,也无飞鸟。
“看什么呢?”
宴无忧挨着她坐下,身上只披了件檀紫绸衫,领口微敞。他抬手去够楚纤凝的发丝,绸缎柔软滑下,越发显得手臂肌肉有力分明。
美色迷人,楚纤凝由着他在脸上搓了两把。
她感叹道:“你们天界人是挺多,半点人情味儿也没有。”
“肃寒洲只有你们三个,也不会热闹吧?”宴无忧揽住她纤细腰肢,半是迷恋半是依赖,闭目靠在她肩头。
“可是肃寒洲是活的,有烟火气。”楚纤凝想了想,“就是,有人会在意你做什么的感觉?”
长久的沉默。
若不是他轻轻眨眼,楚纤凝几乎以为宴无忧在她身旁睡了过去。
在寂静要冲出院门的时候,宴无忧轻声开口了。
“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过世了,自然没有人会在意我是不是吃饱穿暖,睡得好不好。教我练剑的师父倒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我对他们都不满意。”他搂住楚纤凝的手又紧了几分,声音低得像呜咽,“他们没有我父亲那样神乎其技的剑法,法术又没有旁的神仙专精。天界的大家各司其职,更没人关心一个不是同族的小孩在想什么。”
龙族是个大族,若不是那场战争,他们也热热闹闹在自己的地盘撒野。
他会执掌龙族,根本不会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天界。
宴无忧幸存,不止因为他是个不起眼的孩子,更因为他是个被押在天帝手里的龙族质子。那场针对龙族的屠杀,彻底杀灭了天帝的怀疑,也彻底带走了他的父母朋友。
对于这样的高贵血脉遗孤,来往的尽是想攀附之人,有几人他敢交心?长此以往,传出了冷淡孤僻的名声。
楚纤凝握住他的手,脸颊蹭蹭趴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我以为你会跑掉,可是听说你很乖?”
“嗯。”宴无忧闷声道,“我没有反抗的能力和理由。”
他只是小,不是傻。龙族曾经的未来族长对基础的功法都有涉猎,他早就明白跟着这些个所谓师父,进步会很慢。
“我闻鸡起舞,不是为了养这些废物在院子里。”宴无忧近乎轻蔑道,“他们那是想教我?根本就是想送亲族子弟来顶替我的位置。”
对于一个野孩子、曾经的质子,还是下属的后代好拿捏,这里面不乏天帝的授意。
这里的变数在于宴无忧太强了。他往日沉寂,一朝闪耀,光芒逼得众神不得不低头。因为他一看就会成为太阳,所以天帝无论如何也要试试能不能驯服太阳。
同样,他那时没有选择。天界也是许多势力的集合,与人间党争不相上下。说白了,即使只是为了做好本职工作,谁不想有神仙搭把手,谁不想有个保护伞?
随便路过个神仙吹口气,就能吹垮他在天帝心里的那点可怜信任。
所以他投诚;在他口中,天帝和父亲的关系是生死之交,他承蒙天帝的照顾才走到的今天。
至于他在天界各大藏书阁、秘法地的日日夜夜,他不想也不必和天帝提起。
他这辈子唯一的谎言,也许就是对天帝的忠诚。
什么仗,一定要合族去打,有去无回?
“……可他也还算个称职的天帝。”楚纤凝低声道,“这世间,记得他们的只有你了。”
半晌,宴无忧才道:“我也……记不清了。”
太久了,太远了。他在这里守望父亲回来接他的每一晚,刻在心头的都是那夜的星星。
他记得满身血色的天兵落入天帝殿中的那晚,他正数到第八十一颗星星。天兵神色悲怆,他便好像什么都懂了。
人间,刀枪穿肉,多半在战场上还有尸身可寻。仙魔之战你死我活,恨得久、下手狠,时间越长,越能积累血海深仇,自然不会留手,就要魂飞魄散。
送他来天界的时候,爹娘没能留下什么东西。防身的符咒,找了个天界安全不需要防身的符咒,全都收走;孩子的玩意儿,随着岁月流逝,也许出个任务便被打扫的仙婢丢掉了。
是不是故意的,宴无忧早就懒得去追究了。那些夜晚的星空,深深刻在他脑海里,转换成模糊的族人面孔。
“他们也不想你伤心,没有忘了,就很好了。”楚纤凝顿了一下,“你有可以怀念的人、要报的仇,我却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宴无忧与天界决裂似乎是早晚的事。
那她呢?
元正神君与不言待她千好万好,说声掏心掏肺也不为过。可他们同时就是守护神剑封印的人,否则她不必硬剥落一个碎片出去看外面的好风光。
若不是她身为神剑碎片,有着吸纳转化恶念的能力,战神夫人早就被唾沫淹死了。
可是除去这些,天后几乎是当她作亲女儿,比她在人间看到的慈母不相上下,甚至更是宠溺。
楚纤凝心头一动,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这一切都是天帝从中作梗,那换个人去坐这个位置不就好了?
贤明能胜任者,神仙中自然有。可是天帝换位,大多是天道安排,起因大多是天帝遇到什么意外,心性修为总得有一个折损。
换一个人一定比他做得好吗?不一定,但是至少不会这么阴恻恻的冷酷无情,叫人生气。
思及此,楚纤凝玩笑道:“你想不想当天帝?”
“不想。”
宴无忧脱口而出时,二人都愣了一下。
“我以为你会无所谓,真的不想?”
“不想。”宴无忧干脆道,“天帝那位置有的,我都能拿到。你难道愿意被拘束在天后的身份里,枯坐在殿中?”
楚纤凝费劲回忆了一会儿:“她好像还挺威风……?”
“天后须仪态万方,为三界表率,不能想躺就躺,想骂就骂。”
“我不愿意。”
宴无忧满意笑道:“嗯。所以我也不做天帝。”
他来得急没有束发,笑的时候,头顶的一撮毛摇摇晃晃。
好乖,好可爱,想亲。
这是她的幻境,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楚纤凝手一勾,将他一把搂进怀中亲了一口。
瞬间天翻地覆,宴无忧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经握住皓腕压住了人。
小宴无忧不知什么时候跌了出去,扑在宴无忧身后,无措地滑到一旁滚了老远。
楚纤凝想把小家伙捞回来,却被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神君会错了意。
那双眸子月下深海似的,涌动着危险的情绪:“又要走了吗?”
没找到小宴无忧滚去了哪里,楚纤凝有些焦急地要推开他:“不是……唔!”
乌黑发丝柔软垂下,伴着一个温柔且不容拒绝的吻,封住了楚纤凝的话。
直激得楚纤凝眼角泛泪,宴无忧才偏头,不满舔唇,复问道:“阿凝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这戒指,在幻境里好像没起到什么用啊。
楚纤凝只来得及瞥了一眼玛瑙戒指,困惑这玩意是不是骗局,就再次被发丝构筑的黑暗笼罩。
一只手摸上她的前襟就要扯,楚纤凝忙按住:“这是外面呢!在想什么?!”
宴无忧若有所思点点头。
天旋地转,楚纤凝甚至没来得及扒住门框:“你这是白日宣唔……!”
门被一脚踢上,剑仙仍温和卖着委屈:“幻境里有什么关系,恢复的也快。”
“尽兴些吧,阿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