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吹雪阙。
银发老者一展袍袖,饶有兴趣道:“你竟也舍得丢下她,一个人来?”
“舍不得。”负剑人凛然正气,平静道,“可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对饮清茶的二人正是宴无忧和归守心。宴无忧抽身后想帮楚纤凝解围,收到她示意无碍,让他速速离开的消息后,即刻便赶往了归山。
他们行踪无定,隐瞒得很好,因此对方只能在必经之路上分派人蹲守。归山里的暗棋最便于活动,不会被仙魔二界察觉,是行动的最佳人选。
更重要的是,那位棍法神乎其技的老头,偏偏避开了归山被誉为修仙武学之宗的武技。
归守心木着脸放下茶杯:“一回来就要师兄干活,没点叙旧的兴趣?”
“师兄。”宴无忧无奈道,“不是小事。”
“行吧,孩子大了不着家喽。”归守心摇摇头,丢出一个小陶罐,“这事就别跟尚小虎提了。”
尚小虎在意的人,唯有执掌碧霞峰与问玄殿两处的碧霞长老,那位印象里和气软弱的小老头。
宴无忧疑惑道:“碧霞长老有错,也不至于这么快就……”
“就把人拆了,魂魄放里头?”归守心正色道,“无忧,你们在山下,想来已经见过玄机师叔了。”
见他点头,归守心淡淡道:“其实若是玄机师叔来解决此事,他只需将人集中在大殿前,看一圈就知道谁不对劲。可是为什么他没办法这么做?难道是他不在意你这个剑尊师侄,还是看不出你魂魄经脉有异?”
太阳从厚实云朵后面踱了出来。归守心背对阳光,脸上一片阴翳。
“勘破天道,是有代价的,所以插手俗事的都是看不破的人,无法算到身后千万步。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对不起归山的事情,我还要把他打入地牢,等他被劫走,放虎归山吗?”归守心呡了口茶,神色淡淡,“我没那个本事,能知道他什么时候有异心、什么时候又没有。恕我直言,他在归山几百年,是一众长老里面最闲适的那个,一辈子都有好运道。”
当碧霞峰长老,主疗愈,可疗愈道人本就不多,根本没什么竞争,就上了;收弟子的时候,又捡到了尚小虎这么个惊才绝艳的苗子,十来年功夫粗粗掌握了归山绝学。
碧霞长老这一生过得已经羡煞旁人了。
“他毕竟也是你的师兄,你心有不忍,很好。”归守心感慨道,“可是他将你灵体经脉震碎,要打断你飞升,致你差点陨落的时候,你们早该放下那点情谊了。”
宴无忧握着那小陶罐,百感交集:“……师兄,倒不是因为这个。”
“?”
“这里头应当不是他全部魂魄,感觉只有归玄殿魂灯里那么多。”宴无忧若有所思,“他难道一直以魂灯为媒在归山办事,其余魂魄在做别的事?”
这推测有些大胆,毕竟魂魄分离后,很难保证本体和魂魄想法一致。
归守心脸色一沉,道:“他对自己入疗愈道,是很不服的。”
这是碧霞长老入门时候的事了。在归山学了一年剑法秘术,师兄弟感情极深,又都是少年热血,都想为苍生抛头颅洒热血,剑下马上定乾坤。
但唯有碧霞长老被分到了疗愈道。
彼时疗愈道算是归山最没落的派系了——出任务没什么用,绝学秘术又失传,难免被其他弟子可怜。
碧霞长老本也是天之骄子,曾也是看不大起疗愈道的人。修士修为足够自然自愈,不像凡人磕着碰着就要大夫。
“他在师父门前跪了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当时大家伙都想为他讨个公道。”归守心唏嘘道,“不知师父跟他说了什么,后来终于愿意了。但就像人间大夫那样,没病人,就不会有好技术的。”
于是碧霞长老自请独占一峰,不像以前疗愈道弟子那样分散各峰随时等候传唤。那些懦弱的弟子被他集合起来,也敢一起去接任务了。
拿自己、拿同伴练手,碧霞峰算是真正有了医治修士的能力,后来广治四方修士,这才被其他各峰承认了地位。
碧霞长老影响了一整代疗愈道弟子。要是知道他是剑尊陨落的罪魁祸首,别说尚小虎受不了,那些元老级的疗愈道弟子也难以接受。
可他本就对疗愈道没有归属感。即使已经做得很好,也觉得自己生来不该做这个。
若他是想在杀伐道挣三分名声,那的确是分出魂魄也不会忘了的。
宴无忧表情相当微妙:“他在疗愈道混得风生水起,为什么还执着打打杀杀?”
“因为只有消灭敌人,才算是真正保护了同伴。”归守心眼疾手快按住宴无忧的手,“干什么,想抓我?这可是你碧霞师兄说的。还有,师父本说自己已经封剑,他是最后一个弟子,拨他进疗愈道最合适,结果又收了你,让你去了杀伐道,传授你剑术。往常他以平常心待你,真的是很大度。”
宴无忧摸摸鼻子:“怪不得入门时,觉得他最不好亲近。”
归守心翻个白眼:“得了,你才是最不好亲近那个,板着个小脸谁也不搭理。”
谈及旧时师门的日常,二人双双沉默了下来。
谁也不会想到平日最和气的碧霞峰主最后成了内鬼。
更不会想到冷淡小孩最后成了挑梁剑尊。
宴无忧好似回到了当年,抿唇一语不发。
思及还有满山弟子的事情要料理,归守心打破宁静:“你这是不急着找身子了?”
“有更好的办法了。”
又是相对无言。
“……算了,你果然长大了。”归守心摇头笑道,“天界的事情,师兄虽是掌门,却也帮不了你。只是在楚纤凝一事上,你若已经下定决心,可得拿出万山无阻的勇气才是。”
宴无忧迷茫抬眼:“我还不算是?”
归守心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抢过被盘了好久的小陶罐,轻轻一用力。
咔,小陶罐碎了一条缝。
这可不是魂灯,碎了里面的魂魄跑了或者灭了,都很难说。要是捏碎这魂魄,与天界宣战也没什么两样。
在宴无忧惊慌的眼神中,归守心随手一抛,将陶罐扔回他怀里。
“你想清楚的时候,要去做。师兄最后给你指条明路——你不后悔的话,去找玄机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