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纤凝抱着破布娃娃似的启明走出了古玉。
佛骨是神物，长命锁也是神物，可启明是个凡胎。长命锁能从焚骨花手里完整夺回他的身躯，楚纤凝已经别无所求。
渡世之器一击即中，没有悬念。楚纤凝刺中花种的刹那，它们便成了烟尘，在古玉灵境里慢慢也不见了。少年眉间的那瓣莲勾勒出了金红轮廓，花叶仍是舒展的淡淡金色。
启明这辈子不曾修过度化之术，痛得几度昏死过去，兴许就是他保命的代价。
楚纤凝大概也知道了手札的本意——佛骨之人吞下花种，花种便死在腹中，再无重见光明之日，与宿主同归于尽，再由神剑让他们形神俱灭。
果然焚骨。
好在宴无忧的藏身处像是人住的，有桌椅板凳。楚纤凝小心放下少年，去寻宴无忧。
他们此刻在一个朴素小院里，廊外是连绵细雨，院中一只金黄小猫藏在谷子架下摇尾巴。若不是手上还沾着血，楚纤凝真以为自己和宴无忧隐居了。
“阿凝怎么在外面？小心淋雨。”
温润声音自背后传来。楚纤凝回神，一把将他扯进怀里。
良久二人分开，楚纤凝安心之余，发觉宴无忧手中尚端着一盘点心。
“想着你们出来，该吃点东西的。”宴无忧拈起一块糖酥，“尝尝？清甜不粘牙，你道侣的手艺。”
糖酥入口，清凉蜜意自舌尖蔓延全身，真叫人放松下来。
“倒是会自夸。”楚纤凝满意道，“不过，我确实喜欢。上哪儿找的这院子？”
“我们曾在这住过一阵，做了不少布置，再没有更安心的地方了。”
先前窝在院中的小猫三两步蹦了来，端坐在宴无忧脚面上不肯走，给缎面长靴踩出几个梅花印。楚纤凝捏住它后颈提开，讶异道：“还是只鸳鸯眼，也是你寻的？”
“看来是还没开智，都没法告诉妖尊。”宴无忧笑吟吟道，“它死乞白赖自己跟来的，我哪敢收留阿凝没同意过的野客人？”
这小猫来得很巧，楚纤凝正愁启明养伤没个伴，当即准备让它化形。
“它得你开智，可算是天大的造化了。”宴无忧从后厨端了茶水，提醒道，“它还太小，不知能不能受住阿凝的神力。”
好在楚纤凝虽然没给小妖开过智，却有过补魂的基础。鸳鸯眼的橘猫甚是少见，给自己找的主子还是天下第一第二，就冲着这份运气，楚纤凝也得让它留在启明身边。
于是院中就多了个爱吃爱笑的小姑娘，名叫元宝，负责照顾启明。
知道是因为启明自己才有机会修炼的，元宝对这个满身血的人亲近且感激，日日恨不得扒开他的眼皮看看他是不是装睡。
焚骨花种已灭，怀光全盘皆乱，撺掇着天帝备战。微生淮自是不怕，他实力突飞猛进，不可同日而语。
只有魔后似乎走到了生命尽头，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开战。
各处剑拔弩张，人间时刻都有小天灾降临，处处是神魔交手的痕迹。以归山为首的修仙门派四处派遣弟子驻扎，避祸安民。
归玄机不知被什么缠绊住，得知启明仍活着，道尽感恩，却没有来看过一眼。
六月雪是逍遥山最好的大夫，此时自然忙得不可开交，听说有人病得很重，二话不说让尚小虎过来。
松石牡丹一见熟人到访，激动便扑，于是尚小虎找到楚纤凝的时候，就是一头鹦鹉毛。
元宝笑嘻嘻地一手一只鸟站在他身后，道：“喏，我们家夫人。”
尚小虎惊疑扬眉，一时不敢开口。楚纤凝笑着挥挥手，元宝便一蹦一跳走了。
“尊上。”尚小虎松了口气，“那是谁？”
“我请来照顾人的小妖。”楚纤凝警惕瞥了眼碧灵剑，“她可挡不住你一剑，还是个娃娃。先进来吧。”
六月雪选择尚小虎是有原因的。即使是凡人，恐怕楚纤凝这儿受伤的人也不会是寻常生病，倒不如让疗愈道的修士来发挥作用。
启明日日擦身，看着倒是干净，身上的豁口却很显眼。因为吃不进东西只能喝水，瘦了几圈，头发都枯了。
尚小虎瞳孔放大：“这是……天人抓他去折磨了吗？”
“差不离。”楚纤凝无意细说，“他是凡人，你可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为展示所学，尚小虎一本正经上前把脉，大骇：“脉都摸不着了，人看着还行？！”
“是长命锁在给他吊命。”楚纤凝沉声道，“他本来是要死的。”
碧灵剑出，尚小虎周身青光流转，脸上的震惊缓缓退去。
“的确，是长命锁稳住了他心脉筋骨，可惜他修为微末，扛不住这样的向死而生。”尚小虎崇拜地看了眼长命锁，“他得长命锁庇护，若是没有魂魄的问题，重聚生机即可。”
楚纤凝挑眉：“碧灵垂恩？可长命锁能算他的武器吗？”
“总要试试吧，何况我比当年厉害多了。”尚小虎深吸口气，碧灵剑刺向长命锁，“魂起！”
碧灵剑宛若游龙，在启明周身不断舞动，星光点点从长命锁中逸散开来，纷纷扬扬落在启明身上。
尚小虎将长命锁挑在剑尖，沉沉吐气：“回光、定生。”
碧灵剑尖啸一声，将长命锁钉在了启明的心口。原先四散的青金光辉，都在此刻骤然汇拢，成了个包裹启明的茧壳，若隐若现。
与宴无忧当时一模一样。
“他不算是真正的凡人，只是生机在重修佛骨，所耗颇多，这才一直没醒。”见碧灵术成，尚小虎也松了口气，“这次的碧灵垂恩是帮他与长命锁融为一体，长命锁能帮他炼化天地灵力，不出三日就能醒了。”
楚纤凝轻探少年识海，的确是稳固许多。
“多谢。”楚纤凝顿了顿，“不过我恐怕等不到三日后。”
仙魔之战在即，人间乌烟瘴气；仙界硬是拖着不开战，据说还起了内讧；魔界警惕非常，也不敢贸然下手。倘若她和宴无忧入局，便能将僵持局势搅个天翻地覆。
尚小虎点点头：“我教那位小姑娘如何做就是了。纵有仙人垂恩，还看自己造化。”
他不是归姓，压根不随着归山的安排走。人间到处都是等待悬壶济世的人。
如今的尚小虎，不是誓提剑捉尽天下妖的小修士了，是真真正正的悬壶道人、碧灵剑主。
想到碧霞峰主，师徒二人一个执意入杀伐，一个终入疗愈道。
楚纤凝感慨道：“不知他见你今日，是否会甘拜下风。”
少年脚步轻快，已走出丈许。他朝身后的楚纤凝挥挥手，满不在乎道：“我有我的路，不管他如何。都是旧缘分，尊上就不必记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