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道人模样的侯不群,悬空在天宫大门之前,目视那张上古留存下来的画圣真迹,突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周围的气氛变得愈发诡谲,本就宁静的地下世界,仿佛在一点点地喷吐出沉寂了万年之久的荒凉。
再闪耀的金碧辉煌,也不过是些没有生机的冰冷死物。
李旦不明白,古人为何都痴迷于建造奢华的墓地,以至于死后的住处,比在阳间时还要富丽堂皇。
人死如灯灭,一切皆空,还有意义吗?
侯不群站着不动,李旦自然不会抢先冲进门后的世界去。鬼知道这座上古“天宫”,隐藏着什么机关禁制。
或许是见李旦毫无动作,侯不群在回过神时,看向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上去的路已经被截断了。你们这些山上神仙,总喜欢嘲笑山下的武夫,笑他们幸幸苦苦练拳,却在走一条断头路。可事实上,你们又何尝看得见长生的希望?修出了元神又算得了什么?多活个几千年而已,与那日月星辰比起来,亦不过昙花一现,稍纵即逝。”
道人模样年轻,语气、神情,却仿佛看尽了地老天荒、千秋万代。
李旦早便怀疑他是某位高人的转世之身,此时更是多了些眉目。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能在这人间活上数千年,也够了。”李旦微微一笑,故作深沉。
“是吗?既然你不想长生,何苦修行到这个境界?元阳境很大,可比起长生天,不过是江河中的一粒沙子。我苦苦追寻的丈天尺,一击之下,可砸碎大半个元阳境。可在上边……”侯不群指了指头顶,目光却依然盯着李旦看,邪笑道:“只是件勉强保命的普通法宝而已。”
声音邪魅,口气极大。
关于长生天的事情,李旦并不是第一次听说,但绝对知之甚少。
即便是三个月前,在与蚩幽的交谈中,这位九黎部落的首领,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所谓的长生天,按照李旦自己的粗浅理解,应该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天界,凡人成仙登天而去的地方。
至于那地方是个什么样子,有没有凶险,便不得而知了。
“勉强保命?照你这意思,还是人间更好喽?”李旦冷笑,只当是猴儿放了个屁。
“哈哈哈哈,当然是人间更好,所以上去的人都想下来,可下来又不得长生。如果是你,会怎么选?所以啊,万物有灵,凡开智者,都在逃。逃离这人间,又要逃离那天界。避开了生老病死,却逃不过魄散魂飞。人间苦,天上更苦啊,哈哈哈哈……”
侯不群长笑过后,终于移动元神,飞进了大门内。李旦还在体会刚刚那些话中的深意,踌躇许久后,才跟了上去。
来都来了,总不能在最后一刻跑路吧?李旦也想看看,年轻道人有什么办法可以拿得动那根丈天尺。
门后的世界与李旦想象中的画面,还是有着极大差距的。与其说是一座天宫,不如称之为上古城池。
李旦没见过真正的白玉京长啥样,但眼前的城池,每一座房屋、楼阁,全部漂浮在虚空之中,且顺着某种力量,在极有规律地旋转。
城池内不光有建筑,还有大量的山峦、江河,同样全部漂浮在虚空之中,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
因而这是一座完全立体的城市,不存在东西南北,也无上下左右之分。
换句话说,这根本就不是给人建造的城池。
四下打量,侯不群已经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建筑物之间,不知去向。先前在深渊另一头看到的万千飞剑,全被那丈天尺摄住,如蝗虫般绕着金色棒子回旋。
这般景象,当真是李旦此生见过的最震撼的画面。
在这根“天柱”前,所有存在都显得如此渺小。即便自己有着元神境修为,李旦也绝不会认为,自己就有可以撼动“天柱”的力量。
斩尸境呢?元神法天象地,能搬山填海,可李旦依然不认为能拔出丈天尺。就算再加上神炼境武夫的体魄,也不能。
嗡嗡嗡嗡……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朝丈天尺缓慢飞去的李旦,元神突然被剧烈震荡的空间禁锢。随即便看到,围绕着丈天尺旋转的无数残剑,开始如同流星般胡乱坠下。似乎有什么力量,从丈天尺内部爆开,强行震飞了所有残剑。
空间被划出一道道赤色痕迹,残剑很快便化作密密麻麻的火球,冲击着房屋楼阁,撞向那山峦江湖。整座城池于瞬间破碎。空间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远处的丈天尺好像真的动了一下,可也只是动了一下。
“何方妖魔,胆敢扰乱人间秩序。”
天上的星河突然幻化成了一张人脸,确切的说,那是一张“神明”的面孔。与供奉在庙宇里头的神像有三分相似。
浓眉嗔目,额生竖眼。
只见其一声怒喝,虚无中立马落下一只覆盖着盔甲与绸带的手臂,抓向丈天尺前某个渺小的身影。
此时的李旦,全力抵挡着坠下的残剑和沙石,竟觉得有些吃力。尤其是密密麻麻当头落下的残破剑身,异常坚固,连大藏剑气都无法切开。李旦好几次都想捕捉其中还算完整的几把剑,然而法力却难以抵消那股坠落的势能。
并不是这些残剑本能有那么大的力量,而是那股自丈天尺内部,爆发出来的原始推力,太过强大。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那个年轻人说得很对,我已经在长生界活得太久了。久到都快忘记,一万年前的那场浩劫,是何等惨烈。你说这是人间的秩序,可这小小的元阳境,算什么狗屁的人间?总有所谓的神明高高在上,以保护人间为由,奴役万灵,可你们,配吗?”
侯不群的声音突然响彻整个天地,下一秒,庞大的丈天尺不见了。一道金光,瞬间冲上星空。那张巨大的神明面孔荡然无存,一道身形,显化三头六臂之相,如那永恒黑暗中的唯一光亮。
一万年太久,光明太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