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宁海火车站,一列从省城开来的快车缓缓到站。旅客们从各个车厢的车门有序地下车出站。
在一节特殊的车厢里,有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在两名女乘务员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车厢。此刻,站台上已经预备好了一辆轮椅车。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立即上前接管老者,要把他搀扶到轮椅车上。
老者站定了身子,首先回头答谢了两位女乘务员,然后又拒绝了工作人员的建议:“不,我想自己独自走出去。”
现场并不止一个工作人员,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都是中年人,对老者一副唯唯是诺,都赔着笑脸劝道:“首长,从这到出口距离有点长,您又是经历长途远行,已经很辛苦了,还是坐轮椅吧?”
老者很是倔强:“不行。我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家乡了,这里的土地对我来说,足够亲切,我必须要踏在它的身上,才有一种踏实感。”
三位工作人员相互看了看,不敢再有异议,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想搀扶老者,但被老者一把推开:“我自己能走。”
三位工作人员中的一个推着空空的轮椅车,另外两个夹着包一左一右伴随着老者一路前行。
老者的身体看似很虚弱,脚步走起来也显得有点蹒跚。不过,他右手拄着一个拐杖,可以支撑住薇薇摇晃的身躯。
在他的脸上,充满了岁月的痕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长满了老人斑,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有神。虽然憔悴,但不缺乏气质。非常符合时下离退休老干部的形象。只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精神矍铄,反而是一副老气横秋。
他是一位老革命,从小离家,在外面颠沛流离,如今选择落叶,对故土的那份深深的感情都体现在他那双泪眼模糊的眼神。看得出来,他每走一步,都异常激动。
终于走出站台的时候,他已经累得疲惫不堪,不得不坐到了轮椅上。
工人人员还没有推出几步,就来到一辆汽车旁,并且还有几位当官模样的人,显然,他们是专门接站的。
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干部,迎着老者,毕恭毕敬地笑道:“陈老,终于把您给盼来了,一路上辛苦了。”
老者冲他感激点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我们能有幸照顾您这位老革命,就是我们的荣耀呀。”
老者的眼角蕴含着泪花,并没有继续客套下去,又出神地回顾四周。
中年干部心里一动:“陈老,您很久没有回来了吧?”
老者伸出三个指头:“整整三十年了。”
“哦,这三十年家乡变化可大呀。”
“是呀。我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好像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栋高楼大厦。”
中年干部微笑解释道:“咱们宁海经过二十多年的对外开放,已经从过去的一座小城镇,一跃成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大都市了。”
老者含泪点点头:“看到家乡变化这么大,我也可以欣慰地把灵魂寄托在这里了。”
周围人一听,都觉得有点伤感,场面顿时沉寂了片刻。
中年干部控制一下伤感的情绪,又微笑问道:“陈老一路颠簸,累了吧?我们已经把您的住处安顿好了。”
老者欣然表示:“好的,谢谢你们给我安排了新家。”
老者被安排上了那辆豪华型汽车,其他人也分别钻入不同的车辆,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对老者这辆豪车众星捧月一般。
原来,老者的身份非同小可。他的名字叫陈清达,今年七十有余,不仅是一位老革命,而且还早在三十多年前担任他的家乡宁海市的父母官。自从三十年前被调走之后,再也没有机会回来。如今,他离休了,并且身患重病,终于可以落叶归根了。他这时有了一种‘中年离家暮年归’的感慨,回想自己的日子不多,又有一种英雄末路的凄凉与无奈。
车队到达了市郊一栋小洋楼跟前陆续停下来。
为首的中年干部从前面一辆汽车下来,径直走到那辆豪车前,并亲手打开车门,冲里面的陈清达含笑可掬:“陈老,到了。”
陈清达“哦”一声,从座位上缓缓向外移动。
中年干部亲自伸手把他的躯体慢慢扶到车外站好。
“陈老,请坐轮椅吧?”
陈清达瞥了一眼被从另一辆车搬下来的轮椅车,微皱一下眉头:“不,既然到家了,就不用这东西了。”
“哦,那您先看一看这个家,是否觉得满意?”
陈清达顺着中年干部的手指,眼前的小洋楼赫然在目。
这是一栋古老的欧式小洋楼,显得豪华而又古朴。在小洋楼周边有花有草,有树有水。而小洋楼又远离周边的建筑物,真可谓是别树一帜。显得幽静而又典雅。
陈清达脸色一变:“你们咋给我安排这里?我这个老头子可受不起!”
中年干部则恭维道:“陈老,您是老革命,为国家工作一辈子了,现在到了晚年,理当享几天清福了。”
“享几天清福?”陈清达黯然苦笑,“这句话形容得很贴切。”
中年干部自知失言,满脸尴尬,连声道歉:“对不起,我的表达有误。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陈清达表现一副宽容:“小同志,你并没有说错什么。这是一句实话。我的日子确实不长了。我这个人并不喜欢被奉承,只想听实话。”
中年干部与其他工作人员都默不作声。
陈清达思忖片刻,又表态:“我看这栋住宅好像一直空着,简直是浪费资源。既然我的日子不多了,当几天这里的过客也没啥。”
推轮椅车的工作人员试探问道:“陈老,您决定住这了?”
陈清达点点头:“嗯,暂时就住这里了。我正好可以缅怀一下发生在这里的陈年往事。”
“哦,您坐上去吧。我推您进去。”
陈清达用手顿了顿拐杖:“算了,既然这里就是我以后的家了,我出入还需要用轮椅吗?”
工作人员一怔:“可是您的身体?”
陈清达不再搭理众人,拄着拐杖径直走进楼门。
当他刚走进外间的客厅里,就看到一个农村人打扮的中年妇女正在客厅里做保洁,一看到进来的老者,赶紧停下来问候:“您好!”
陈清达好奇的目光盯着她。她的相貌虽然平平,但皮肤很白净,浑身衣服也板板整整,一副干净利索的样子。
这时候,中年干部跟了进来,立即指着中年妇女向他介绍:“陈老,这位是周姐,专门照顾您生活的保姆。”
陈清达知道自己再矜持下去,就显得失礼了,于是冲中年妇女和蔼一笑:“以后请您多多关照。”
周姐显得热情而又落落大方:“您别客气。我能照顾您这位老革命,是我的荣幸。以后在生活上有啥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争取做到您的满意。”
陈清达应酬完保姆,又参观一下小洋楼内部的情况,并不时点点头:“嗯,还是当年的样子。”
其他工作人员都各忙各的,只有中年干部紧紧跟随着他,当看到他很熟悉这里,不由好奇道:“陈老,我咋觉得您对这里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家一样呢?”
“在当年,这里有我一段难忘的经历。”
“哦,那是当年您在宁海任职期间的事?”
“不,时间更远,那是在解放前···确切地说,那是抗战时间的事情。”
“哦,我也有耳闻,但没想到您居然是经历者。”
陈清达回眸瞥了一眼像跟班一样的中年干部:“你是本地人吗?”
中年干部摇摇头:“不,我是外派的干部。”
“你在市政府任职?”
“是的。我是办公室主任,特意受张书记委托,把您的生活安顿好。”
“哦,带我谢谢张书记。”
“您别客气。张书记说明天亲自过来探望您老。”
陈清达有些不安:“这样不妥吧?他每天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看我这个彻底退下来的老头子呀?”
“您不用客气。虽然您现在已经‘卸甲归田’了,但却把大半生都献给了革命事业。我们当后辈的理当敬重您。”
陈清达点点头:“好吧。我现在既然安顿下来了,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赶紧回市里忙吧。我知道为官不自在的道理。”
“好吧,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跟下面的工作人员讲。我们一定会满足您的所有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