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我从皇宫出来便回了府上。
留在宫里宫外的眼线告诉了我后来发生的几件事——
一是正午时分,秦不羡从东里枝寝宫里出来了,唇角还带着些擦不掉的血污,右半边脸也肿得有些明显;
二是她刚出宫门,候在门外的赵孟清便上前嘘寒问暖了,秦不羡大受感动,竟以额头抵着赵孟清的肩膀,状如弱兽,楚楚可怜;
但是她不曾食言,果真救了我。且若不是她救了我,我现在大抵已经葬入皇陵,见到列祖列宗,也等来了我的父皇和二皇兄了。
三是他二人手拉手上了一辆马车,临上车的时候秦不羡还凑近,附在赵孟清耳边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三件事,将本王刚刚压下去的邪火又勾起来。
一直以来,本王只知道秦不羡对人清冷寡淡,我曾故意接触到她,甚至动用手段威『逼』利诱同她靠得近一些,都惹得她怒火中烧,搬出程遇同我做出鱼死网破的架势。
我以为她对所有男人都是如此。
这让我想起程遇来了。
可我从未想过她会主动抵在赵孟清的肩头,还和赵孟清手拉手。
肩膀本王也有啊,手本王也不缺啊!且本王这手比他赵孟清的大,本王这肩也比他赵孟清的宽——
她怎么就喜欢上赵孟清那个荷花娘娘腔了?
眼线见我脸『色』不对又沉默着不说话,便屏息凝神小心试探道:“殿下不想知道今天秦大人都对赵大人说了些什么话么?”
我不动声『色』捏过一只茶盏,换上和蔼可亲的笑容:“嗯,他们说的什么?”
“大多都是嘘寒问暖的话,唯有他们上车时的一句,对殿下来说应该有用。”
“什么话?”
“秦大人说,‘三日后,圣上要娶东里枝,封她为皇后。不羡要请大人帮个忙’。”
手中茶盏应声而碎,我猛然抬头:娶东里枝,封她为皇后……可东里枝不是已经死了么?
忽觉得哪里有破绽,我抓住眼线话中的漏洞问道:“这句话既然是她附在赵孟清耳边讲的,你为何能听到?”
眼线眼皮一颤,也觉察出异样,忽然跪下道:“秦大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动作虽然遮遮掩掩,但是声音却并未减小。殿下,小人或许暴『露』了,这句话或许是……”
或许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或许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看了看这眼线腰间系着的那枚玉佩,自嘲一笑道:“我让你带着它招摇过市,本以为能引出别的知情人,谁知道最后还是引出了她。备马车罢,去秦不羡府邸。”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灯火辉煌,街道熙攘。
穿城而过的枕星河两侧,柳树已呈葳蕤之势,藏在其中的蝉带着些邪气,白天一声不响,一到晚上便扯上一家老小一块叫唤。
三是他二人手拉手上了一辆马车,临上车的时候秦不羡还凑近,附在赵孟清耳边对他说了一句话。
夜市早已开始,马车穿过,风撩起帘子来,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便映入眼,还有商贩拎着宠物蹲在河畔叫卖,我一眼便看到了一对雪白的兔子。
这让我想起程遇来了。
锦国二十五年,南国还不是南国府,我十三岁,师父夸赞我的武功已经比得上江湖二流高手,恰好,父皇说有个任务要交给我,这个任务是——夜探南国皇宫,寻机行刺南国皇帝。
那时的本王何其单纯,竟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了。
“什么话?”
可后来我才知道,莫说我一个二流高手,就算我是顶尖高手、站在江湖最顶峰俯瞰芸芸众生的大罗神仙,也拼不过南国一个皇宫的森严守备。
这让我想起程遇来了。
父皇坑了我,如果我能行刺得了南国皇帝他便能迅速攻占南国;如果我行刺不了南国皇帝反送了自己的『性』命,他便有了理由来攻打南国。
父皇不喜欢我的程度和想得到南国的程度基本成正比,所以这种一石二鸟的办法,在他的头脑里顺利诞生。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我身中数箭,还有一支擦了头皮掠过,血水从天灵盖上淌下来,眼睛都快被血水给糊住了,逃往皇宫倚靠的后山山林里。
岁末隆冬,积雪满山,枫叶很红,我的眼睛怕是比枫叶还红。
那时的程遇只有十岁,在后山设了陷阱等待兔子。最后兔子没有等到,却等来了落入陷阱的我。
纵然我浑身是血,可她却一点都不怕我。看到我落入雪坑,穿着厚厚的棉衣吭哧吭哧地跑过来,见到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便大失所望,颓丧道:“啊,竟然不是兔子。”
我也很失望——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这厢身中数箭、行动不便,又落入了陷阱。
况且,这位小姐,你不过逮个兔子而已,为什么挖这么大一个坑。
纵然两厢失望,可她最后还是救了我:“算了算了,你虽然比不上兔子,但是落入我的坑里,便算是我的人了,我不会不管你。”
纵然我浑身是血,可她却一点都不怕我。看到我落入雪坑,穿着厚厚的棉衣吭哧吭哧地跑过来,见到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便大失所望,颓丧道:“啊,竟然不是兔子。”
自此,我便开始讨厌兔子了。因为她曾说我比不上兔子。
但是她不曾食言,果真救了我。且若不是她救了我,我现在大抵已经葬入皇陵,见到列祖列宗,也等来了我的父皇和二皇兄了。
虽然身中数箭,但大多避开了心脉,养了半个月的伤,我觉得不能久留,便同她告辞了。
临走的时候我问了她的名字,她好像很不愿意告诉我,最后我百般询问,她才转了转眼珠子,道:“程遇,前程的程,遇见的遇。就是南国的公主。”
或许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然后塞给我一个油纸包裹,转头走了,背影潇洒,发丝飘逸。
我打开包裹一看——麻辣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