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舟办事着实迅速,不过半月,《首辅大人是妖精》的册子便从他的书坊里印出来了,我拖疏桐帮我买了一本,入睡前粗略地翻看了一遍,发现册子里这妖精首辅被塑造得本『性』善良灵俏动人,原本被胁迫着去她府上喝酒的公子,最后无一例外地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且最后都爱上了她。
这故事的走向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于是当天夜里,我就做了一个十分不正经的梦。
梦中,本首辅大人双眼朦胧,衣衫半解,唇角含笑,面若春桃,似醉非醉间斜躺在黄花梨木做的床榻上,身旁环绕着十来个小公子给本首辅捏肩捶腿、夹菜倒酒,我眯着眼睛左右打量,见这些小公子个个面白唇红、腰软腿长,不由得心生欢喜,施施然宛如乘云御风漫步天际。
有个小公子趁机把手探进了我松散的衣衫里,我勾唇涎笑,反握上那肌肤凝润的手往我胸口上挪了了去,俯身贴上他的脸,盯着他通红的耳廓,呼出一口酒气,问道:“你觉得我这儿软不软,那个男人会不会喜欢?”
小公子回答我:“秦姑娘软着呢,没有男人不喜欢。”
这话明明叫我喜上眉梢,可不知为何这话也叫我悲从中来,我想纠正他:你说的不对,他虽然是男人,但他不喜欢我。
可他是谁,我却想象不到那张脸,记忆里他总是带着玉面,我觉得自己到死也不一定能看到他的真容,这令我生出满怀的伤感,捏住那只手的力道也跟着重了几分。小公子以为我需要他,于是便借着这力道同我贴得更近。
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公子,我盯着那嫣红的唇正想亲他一亲,却见某个身影宛如神兵天降,兜头罩来,我这厢还没反应过来,便觉手腕处传来巨大的力道,将我从一众小公子身旁整个拎起来,耳边怒气磅礴冲得我头皮发麻:“你是疯了么秦不羡?!”
我努力睁眼想要看清他,却发现如何也不能遂愿,又因为方才起得太猛,脑袋被上涌的酒气熏得眩晕,身子几乎不能站稳,那位骂我的人见势不妙便揽上我的腰,将我锁进怀中。有袍子兜头罩过来,我闻到了熟悉又好闻的味道,是江南十月的桂花香。
他好像生了很大的气,耳边纷纷扰扰、轰轰隆隆着实闹腾了好一阵才重归安静,最后传来一阵叹气声:“你这十天都在混迹在这里?你可知道你是一个姑娘,你之前在那样艰难地处境里都未曾有一刻放纵自己,你如今是怎么了,你……”
真是可笑,你不是我,当然不知道在『乱』世中守身如玉的难处,你无从体会我在这困境中的绝望,有无数次我都要坚持不下去了,你怎么知道那时候的我不想放纵自己。
满腔的冷笑涌上眼眶化成大片的水雾,我突然想故意放纵给他看,于是双手攥紧他胸前的衣衫,踮起脚牢牢地贴上他的唇。
他懵了会儿,最后推开我:“羡羡,你清醒一些,我是你的师叔。”
“师叔,”我环顾四周,冷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今天怎么没有戴面具?”
他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很生气,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方才做出这般动作的时候,想的是别人?”
他又猜错了,我心里从始至终想到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
可我还是故意气他道:“方才只是看到一个长得俊美的公子,觉得寂寞,便亲了。没想到是师叔你。”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纵然梦里我轻薄的那个公子没带面具,我却也因醉眼朦胧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记得那公子生着很好看的唇,当亲上那唇瓣的时候,他下巴上微微的胡茬刺得我有些痒。
日光穿过窗帘缝隙落在我身上,我看着这光,忽然觉得自己十分不道德,强吻了这公子不说,还口是心非地骗了他。
梦中的本首辅,这不走大道正途,偏寻斜径歧路的模样,真真是像极了妖精。
『摸』过枕边昨夜剩下的凉茶,悠悠地灌了几口,恰好疏桐敲门进来提醒我该上朝了,我便放下茶盏问了她一句:“你可记得有没有一个公子我唤他‘师叔’的?”
疏桐低头,一边替我整理床榻,一边轻笑道:“我未曾听说你有一个师叔。”
“之前昏睡那些年怕是把脑子给睡坏了,昨夜竟梦见我把自己的师叔给轻薄了。”我举头望了一眼房梁,额上冒出一阵冷汗,心虚道,“幸好我没有师叔,不然这种行为可是『乱』·伦呐。”
今日上朝同以往不一样,今天可是五月初一,崇安王殿下上朝的日子。自我当了首辅以来,他便只逢初一十五才上朝,听说他从前这样是不愿意看到女皇帝程遇,如今这样是不想看到女首辅我。
但我想见到他快要想疯了。
三月末,程遇下诏封我为内阁首辅,原首辅陈长风被免,重新做回他原来的兵部尚书,按理说陈长风被我夺走了首辅之位,应当怀恨在心,可他却不急不恼不骄不躁,甚至每次见我还能同我客气寒暄——他这副淡定的模样,叫我总怀疑程遇和他在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即便这样,我依然对他心存芥蒂甚至谨慎警惕,毕竟是连家乡百姓的安危都不顾的人,即便面上能装作谦和敦厚,骨子里却绝对冷血残酷。于是,本首辅静静地等他来找我,或者说来找我麻烦。
果不其然他来找我了,大约在我做首辅半个多月以后,某日下朝,他在宫门口将我拦下,满面春风地说想送本首辅一个小礼物,说罢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宝蓝锦盒。
我摇了摇扇子,望着他浅笑道:“陈大人想贿赂本首辅?”
他却呵呵一笑,“若是行贿,在下应当偷偷去秦大人府上,何必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说着打开那盒子推到我面前,“不过一块璞玉而已。”
我低头瞄了一眼,见那锦盒里躺着的确实是一块璞玉,『色』泽质感极其低调,换句话说就是:十分不值钱。
他把那玉佩拿起来,见我没有接过的意思,便自己翻过,指着正面的图案给我展示起来:“秦大人请看,这玉是一块完整的墨玉,周边银线纹样是简化后的日月星辰,线条古朴,你再瞧这中间,还有一枚青铜做的钱币,配『色』厚重。”
我盯着玉佩上那青铜圆币及其周围满布的划痕,忽觉得这铜币像一只森然可怖的绿『色』目珠,躺在黑暗里静静凝视着我,尽管心中生出些悸动,但我还是佯装不甚在乎,笑道:“既然这玉佩被陈大人这般欣赏这玉佩,便自己留着罢。”说完提步便走。
他赶紧上前挡住我的去路:“秦大人,在下之所以想把这玉佩送给你,全是因为这玉佩与你有缘啊。”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望着他忍不住嘲笑出声,“怎么着,这玉佩上刻着我的姓还是挂着我的名?”
他眉头上提,喜不自胜道:“秦大人料事如神,这玉佩上确实写着您的名字!”
我懵了一懵:“你说啥?”
“大人请看这玉佩侧面,不偏不倚地刻着一个‘羡’字。”他说。
我恍惚接过,就着玉佩往日光底下打量,果不其然看到一个‘羡’字扎在玉料上,看那刻字上某些笔画已磨得有些圆滑,与墨玉石胎浑然一体,俨然不是新刻的。
“陈大人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玉佩?”我问。
他捋须憨笑:“多年前从古玩斋购得,听那卖玉的掌柜说这玉是从崇安王那里收来的。”
“那你为何不把玉佩送还给崇安王殿下?”
他是这样解释的:“既然崇安王殿下把这玉佩卖给了古玩斋,那便代表他不喜欢这玉佩了,在下何必再给把这玉佩递上去惹得殿下不痛快。不过,在下听闻这玉佩与某些长生之术有关,若是秦大人不愿意收下这玉佩,将其转呈给皇帝陛下也是可以的,她老人家对这长生之术十分感兴趣。”
与长生之术有关?
我捏着玉佩,回头望了一眼钟启殿,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管陈长风是出于什么原因把这玉佩送给我,但他一定达到了某些目的,因为我确实对这玉佩好奇起来,甚至为了这玉佩专门去陈兰舟的书坊,查阅诸多古籍资料,可终究一无所获,所以本首辅最后把目光转向崇安王卫期身上来了。
如果真如陈长风所言,这玉佩之前是崇安王的东西,那他一定知道这玉佩里关于长生的秘辛,我应该设宴请他一请,一来可以趁机让他给我讲一讲玉佩之事,二来也可以答谢他在南国府替我购置溪园之恩。
可我万万没想到,半个月过去,我这宴请的帖子送过去了一道又一道,他却一次也没有回过贴,最后甚至在王府门前放了一个火盆,王府的管家战战兢兢地立在火盆前,告诉去送帖子的疏桐,“姑娘,我家殿下说,若是首辅大人的帖子再送过来,可在王府门前就地烧掉。”
我:“……??”
而越是无从知晓的事情便越想知道,我打定了主意要问出这玉佩的秘密。
于是今日,本首辅拿捏准了崇安王殿下上朝的日子,揣上玉佩,整装待发,准备下朝后拉住他问上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