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他凌厉若刀的眼神,还是因为我被桂花酿激出来的醉意,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一时难以名状的情绪涌来,总之我举着玉佩的手有些抖,连接下来的声音都不那么稳了:“这个……这个玉佩殿下认得罢?”
他眼里渐渐铺上一层怒气,却缓缓低下头,凉凉笑了几声:“本王早就应该知道,他们这些人说话怎么会算数。”
“谁们?”我纳罕道。
他喉结动了动,我以为他要发火,可他却深深望住我,隔了很久才开口,好似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以至于话音里都布满了哀『色』:“羡羡。”他又重新这样叫我,“我想让你忘记这玉佩,也忘记关于锦国、关于帝京、关于程遇,甚至关于我的所有事。可我越来越发现,你已经被牢牢地困在这里,应当很难逃出去了。”
我愣怔了会儿,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想让我逃出锦国,也不愿意再去思量这个中阴谋,于是又将玉佩举起来重新问那些问题:“这玉佩是殿下的罢?侧面刻着一个‘羡’字,殿下可否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是否真如陈长风所说,这玉佩同我有缘?”
他眉头皱得厉害:“这玉佩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他们要对你动手的信号。”他望了望窗外,窗外天『色』阴郁,大雨如瀑自九天狂泻而下,溅起万千浮尘拍打着砖墙劈啪作响,“陈长风的定力可真是太差劲了些,不过一个多月,就等不及开始行动了。”
到现在我已全然不晓得卫期在说什么了,『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兀自猜测道:“你说这是要对我动手的信号,难不成这玉牌子的功能同‘大楚兴陈胜王’、同‘点检作天子’一个样?程遇看到这个刻了‘羡’的牌子,就觉得我要谋她的权篡她的位,于是开始提防我,开始策划做掉我?”
“我以前以为她在乎的是皇权是帝位,可后来我发现她的野心不仅仅如此。”
“那她还想要什么?她费尽心思把我弄到锦国来,到底是做什么?你、陈兰亭、陈长风都知道程遇的目的对不对?”我终于在万重阴霾里理清了一些头绪,“但是你们应当串通好了,所以谁都不肯告诉我,若不是心浮气傲的陈长风拿着这玉佩来旁敲侧击,我是不是会一直被蒙在鼓里,连自己怎么丧命的都不知道?”
他神『色』微恸,探出手本想触一触我的脸颊,可被我躲了过去。
“程遇想要的还有长生,”他『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里面有无奈也有心酸,“那个位子一但坐上去,便容易滋生各种念头,包括人世百年,端坐此位,也包括千秋万代,霸居此位。”
这个解释让我没忍住,瞬间笑出声来:“怎么着,她还信了那些方士的话,要把我塞进丹炉里炼了不成?”
我这不甚正经的模样怕是叫他不开心了,他拧眉打量我,神『色』晦暗。
我勾起手指敲了敲桌案,压住翻涌的酒气,溢出一阵涎笑道:“殿下吃过炭烤兔肉吧?我等肉体凡身,扔进丹炉里能变成什么,殿下心里清楚,程遇心里应该也清楚——不过是一座被火烤焦了的肉而已,若撒上细盐、胡椒粉、豆蔻粉、辣椒面,食之与炭烤兔肉没甚区别,长生是肯定长不了,长肉倒是有可能的。”
恐是真的被那甜甜绵绵的桂花酒灌醉了,突然想到一件事,蓦地站起来,顾不得什么体统不体统了,抬起大腿来,捏着大腿上『露』出来的白花花的肉:“崇安王殿下在南国府的时候待我不薄,到时候我一定写一封遗书,告诉他们烤了我也可以,但我这条上好的大腿要留给崇安王殿下。”
卫期应当是受到了冲击,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一向沉稳的他,为何会拿不稳那酒盏,连杯带酒悉数落在地上。
他缓了片刻后缓缓起身,从我手里把揪起来的绸衫拿出来完整地放下,然后略带愧『色』道:“抱歉,那一会儿太仓促,没有给你准备中衣,我现在去……”
我紧紧拉住他的手摁在我胸脯以下腰线以上的地方,说话已经全然不过脑子:“或者给你这一块?肋骨上的肉也是很香的。”
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浮出些细碎的光:“你喝醉了,羡羡?”
被我牢牢抓着的细而长的手指动了动,进而轻轻地向外抽离,本首辅怎么可能如他的愿,还不待他完全抽离出去便把手指捞起来,稳稳地贴在我唇上:“这儿怎么样,我的唇软不软,你想不想尝一尝?”
这话说出来我眼眶竟有些泛『潮』。
另一只手颤颤地抬起来,落在他下巴上,如愿以偿『摸』到了他泛青的胡茬,略涩略硬的触感扎在我指尖,熟悉的情愫便自指尖传至心脉,两三年,三五年,十几年,这般久的日子里,苦痛和酸涩却未减半分。
压在我唇上的手指传来清晰的一顿,继而轻轻摩挲,带着万般的怜爱与不可言说的温柔。下一秒,一切轻触戛然而止,后颈被突然出现的手掌紧紧箍住,他的唇和下颌贴近我的脸,最后天地万物化成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唇上一沉,甜软的桂花酒气带着微凉的气息涌入口中,我惊怔之中想往后退,却发现腰也被困住,视线中的眼睑如蝉翼如蝶衣,在轻轻地颤。我不由得愈发慌『乱』,唇齿微张,他抓住了这空档加深了这亲昵的动作,我试着放宽心去回应他,却不小心咬到了他,嘴里传来甜而腥的味道。
他依然没有放开我,我像失了桨浮在无边湖水中一动不动的舟,后来遇见了他,他费劲千辛万苦来到我身边,牢牢地抓住我,不曾放开过。
这个人若是一直在我身边,也很好。那时的我这样想。
一吻结束,唇线都有些痛,我二人坐在地上,他将我揽在怀里,手掌自贴着我的发,自后颈一路抚到腰际,我耳边有他急促的呼吸声。
我的额头抵在他温暖的胸口,不多时困意上头,临睡含糊道:“我这是在做梦罢。”
他似是在笑:“若是困了,就睡罢。”
我便真的睡过去了,且真的做了一个梦,且这梦还是接着清晨那个梦来的。
那公子气鼓鼓地问我:“你方才做出这般动作的时候,想的是别人?”
我便故作潇洒地回答他:“方才只是看到一个长得俊美的公子,觉得寂寞,便亲了。没想到是师叔你。”
本以为大家互相厌恶,这样针尖对麦芒的回答能让两个人都赶紧忘记方才那尴尬的、带着『乱』·伦味道的亲吻,但没想到那公子被我这回答气坏了脑子,以至于愣怔过后,直接把我捞过去,二话不说便亲了上来,且亲得又重又深。
我瞪得眼睛望星星望月亮、望地面望房梁,脑子里一派浆糊,根本不知道形势为何会这般发展。
我的师叔,在被我不小心亲了一口之后,十分生气。他发泄怒火的方式不是打我、不是骂我,不是哭、不是闹,而是把我捞过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般亲了我。
若说我方才还有可能是因为喝醉了,把他认成了小倌哥才亲了他,他这厢却算怎么回事?他该不会也把我认成了旁人罢?
于是唇齿分离后,我问了他一个问题:“师叔,你方才做出这般动作的时候,想的又是谁?是我,还是程遇?”
“我同程遇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我一直觉得她是小孩子,是要照顾的妹妹。”他这样解释着。
我几乎破涕为笑:“你把她当妹妹,我也把她当妹妹,按理说我们应当是同辈的,你为何非要让我叫你师叔。”
他问:“你很在乎这个‘师叔’称呼?”
我赶紧点头:“自然是在乎的,我总不能……跟叔叔辈的人在一起,这不合章法。”
“那你觉得称呼我什么才合章法?”
这个问题我已经思索了无数遍了,就等着他问出来呢,好在是月老终于听到了我没日没夜的祈祷,他终于问我这个问题了——
“你觉得,‘夫君’这个称呼如何?”我强撑着睡眼,两眼放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