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借兵之外,我还想让星冉帮我一件事。
我能明显感觉自己体内恨丝的成长,发病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既然她也是种恨人,如果她能帮我把我体内的恨丝取出来,就好了。
但我却忘记了一件事。
程遇还惦记着我不老琮里的寿命。
她好像等不及了,于是连夜把我传进宫里。
“不羡姐姐,你可叫朕等得好揪心啊。”她侧身躺在龙榻上,柔若无骨的指尖轻轻地搭在腿上,“我这厢帮你给陶婉婉种了恨,你的崇安王夫君因为这一茬,到现在都不回王府、不想见她了,她那个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想来活不过这个年。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兑现你的承诺?”
我随手拿过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开,把路上琢磨好的几句话说给她听:“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时间,冬至,现今还不到时候。我自己也有很多要做的事,你也知道,锦国的首辅不那么好当。”
程遇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一种感觉,觉得你要赖掉。这感觉还挺强烈,叫我最近都有些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夜越长,梦越多。所以今天把姐姐喊过来,就是跟你商量,能不能提前一些交给我。”
“还不能,”我把一瓣橘子填进嘴里,态度也坚决起来,“你知道东启国的星冉公主和万俟驸马现在还在锦国,我这厢还要陪着他们,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跟他们商量借兵的事情。”
“不是有赵孟清赵大人在做吗,还把陈兰亭的弟弟送到了京庐馆帮你。”
我正想再辩解几句,忽然听到外室传来陈兰亭的声音:“陛下,《七国神战志异》的下卷给您找来了,您要不要看一看?”
程遇蓦地睁大了眼睛。
愣怔几秒之后,忽然起身,当着我的面呵斥跪在外间的人:“混账!给朕烧了这书!”
陈兰亭不晓得我也在里面,只听到他声音有些无措和恍惚:“陛下,您前几天不还说想看吗?臣费劲千辛万苦,才在南国旧宫的地库藏书处找到最初的这个版本,您……真打算烧了?”
不待程遇反应,本首辅立马冲出去,掀开帘幕,一把夺过陈兰亭手上的书。
我把那书高高地举至头顶,陈兰亭跪在我旁边瞪大了眼睛,跟着出来的程遇怒视着眼前的一切,这场面有些滑稽可笑,但我还是屏住表情,肃凛道:“陛下,这本书烧了不如给臣看一看,”怕她拒绝,我又赶紧补了一句,“上卷臣看过,陛下也知道,臣肯定活不过这个年关,曾经追的书至今没有结局,那臣便是死也不能瞑目。求陛下成全!”
程遇的眉梢就这样跳了一跳。
我看她气得不轻。但因为我身上还有她要的东西,又怕我再掏出匕首来自我解决掉,所以她多少有些忌惮。寒风从门外吹进来,她身子骨确实弱,被这寒风一激,当即咳嗽不止。
我赶紧喊了一句:“陛下保重龙体!臣先告退!”
也没跪,趁着陈兰亭还处在震惊之中反应不及,就直接跑了出去。
怕程遇反悔,派人来把这书给抢回去,于是一路上疯狂地奔跑,出了宫门不敢回自己的宅子,也不敢去卫期府上或者赵孟清府上,无奈之下跑进了游四方大哥在帝京的暗点——晨暮客栈。
给老板打了个暗语,就进了楼上一间隔音的客房。
掌柜替我点上了灯,又带进来些吃食,问我还有什么需要的,我道:“不论是谁找到这里,哪怕是游大哥本人过来,都不要让他们进。”
掌柜点头说知晓了,让我放心,然后指了指门边博古架上的花瓶,就关门出去了。片刻之后,我听到了机关的响动,客房的门就这样被尽数遮挡起来。
我长舒了一口气,翻开这本叫我好奇着也惦记着的书。
尤其是现在这个紧要关头,领略一下旧七国的诸位精兵强将、国师大臣是如何以多胜少、一战成神,也可帮卫期找到方法,让他手下那五万兵马发挥最大的作用。
手中拿着的这卷书,它的扉页上,盖着一枚红色的章,虽然书页因为经年累月的摩挲,已经变得昏黄且沾满了灰尘,但这印泥之却极其鲜艳,在烛光映照之下,甚至还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印泥之中添了红宝石磨成的矿粉,这种印泥往往能经历时间而历久弥新。
普天之下,用这种印泥的,我只知道一个人——我的姑母,程遇的母亲,旧南国皇后,也是南国的国师,秦离。
再看着印章上的字:皇后之印。便确定了这本书的主人。
我有些困惑,姑姑和这本书到底有什么联系。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开始看着下卷的故事,但是与上册的纪实风格迥然不同的是,下卷却从虚无缥缈的异闻传说开始讲起。
讲的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秦王扫六合,诸侯尽西来,但他却不满于此,命无数方士乘高船,渡大海,寻仙山,找神只,觅长生之术,企图长久掌控这雄图霸业。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但我没想到的是,这本书却对这个故事给出了不同的结论:唯有一人寻得此术,却归山林,藏秘术,不问世事。
此术还与本首辅有莫大的关系,接下来的那首诗虽然水平不高,但是却意外地把我不老门的事给概括了个完整——
“不老门有不老人,不老琮盛不了恨。
不了恨做不朽种,不朽种结种恨人。”
我当即被吓出一个寒颤:写这书的人,约莫就是我不老门的人,不然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的事?
越往下看,便越加深了这个猜测,因为后面通篇就围绕着“种恨术”在写,甚至很多门内秘辛和练术方法连我这个门人都不太清楚,也因此,给我解答了之前不甚了解的诸多疑惑。
比如,程遇和卫期都是种恨人,为什么他们积累下的寿命,却没有我积累的寿命多?而且最开始的时候,卫期以师叔的身份把我收入门内,就是为了让我帮程遇积累寿命,好像我一开始就比他们更容适合学习这种术法。
我也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天赋,但我没想到,这天赋其实是可以创造出来的,换言之,我可能出生之时与普通人无异,但是经过门人的创造,我就能在此道上大异于旁人。
培养“天赋者”最好的时机,是在婴儿出生白天之时,从门主体内取出延续了千年之久依然存活着的几丝恨种,种入这婴儿体内,等恨种生根发芽,这孩子就成了门内最有种恨天赋的孩子。等他稍大一些,对其加以方法引导,他们就能掌握种恨之术,继承门派大道。
这孩子每完成一个委托所能得到的寿命,可以达到寻常种恨人的三倍甚至九倍,或者更多。书上记载,曾有一人门主用此术修得千年寿命,最后被体内恨种反噬,不老琮被恨种长成的枝蔓缠绕封死,不然他能活到今天。
“寻常习术之人,体内不过三寸不老琮,盛百年之寿已大不易;而天赋之人,其超出不老玉琮之界限,其身也如不老琮,堪比大容器尔。后有妄心人,取其内脏、血液、骨髓,空留躯壳做不老琮,以安万万年之寿命。”
嚯!
本首辅被这句话给惊醒了。
也就是说,本首辅很可能从白天之日就被选定,经过“改造”成为了天赋之人。不止如此,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这件事,那本首辅这内脏、血液、骨髓的,可能都要被挖出来,这副皮囊可能就会被当做完完全全的不老琮,只为了盛万万年寿命而留着,谁在乎我难受不难受。
天赋者固然有其危险,却也却有其厉害之处,除了之前提及的积累寿命的能力比寻常术客强不少,本书还记录了一个更厉害的能力:隔空种恨,且可同时作用于百万人。
简而言之,就是大规模、无接触地为百万人种恨。
只是有一个前提,施展大规模种恨术,不会从被种恨者身上积攒寿命,反而会散掉不老琮内已有的寿命,甚至一个不留意,还可能把自身的性命搭进去。
所以自古至今,用过大规模种恨术的门人,无一例外,都死了。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了秦离姑姑。想到了上卷的结尾,那场南国和西梁的战争。
当时我还年少,对这场战争根本没多少印象,后来还是从上卷看到,南国以十万军队,抵御了西梁八十万大军。在上卷,作者留下了一个很吊人胃口的问题:
“当年南国曾以十万军队抵御西梁八十万军队,行军作战有如神兵相助,却为何在七国之中最先灭亡?个中诡谲现象,怪异秘密,请看下卷一一分析。”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回头看了一遍他提到的大规模种恨的方法,忽然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来:
如果,隔空把敌军的恨丝取出来,种在我方大军的身上,那凭借骤然而起的恨意,我方大军是不是会被这恨意激励,从而精神专注,拼死格杀,最终以寡胜多,大破敌军?
作者没有回答我。
而书已到了最后一页。
几行血一样的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入我眼中——
“吾性命已忧,故去不过两三日耳。愿兄长拼劲全力佑我南国疆土,若兄长未破此战便饮恨长逝,愿羡儿继我种恨门规,承我南国大志,保我百姓无虞,护我故国不死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