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这才回过神来,“今儿一早就没瞧见,连传珍小姐、传玲小姐都没瞧见。”
传珠微眯着眼睛,对丫头道:“你去打听一下,她们几个跑哪儿去了。姑姑是喜欢我的,指不定她们几个在背后说了我什么坏话,太可恶了,居然赶我前头就把房间抢完了,害我住不进月影居!”
丫头应声,飞野似地跑开,在月影居周围转了一圈,没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只看到两个护卫坐在院子里的案上饮茶说话。一个穿着光鲜的丫头与春妹、春妮坐在堂屋门口做女红,三个人有说有笑的。
丫头转了一圈,问了门上的婆子,才听知道今儿一早,传珍三个带了丫头,抱了块好看的缎子出门了。
传珠听说后,坐在轿子里好一顿臭骂:“娘,你干吗叫我回去?我要留在城里陪郡主姑姑说话。”
苟氏轻叹一声,“家里的事儿也多呢,这就四月了,你爹和你哥都得照看庄稼,油菜长势极好。前儿夜里吹了风,许多油菜都被吹倒了,总得找了长工扶起来。那些个长工,最爱偷懒,你不盯着,他们就躲在地头赌骰子。”
传珠愤愤地将头扭向一边,“你就记得地里的事儿,瞧瞧郡主姑姑给的见面礼,光这一根钗子,将咱家一年的收成都比过了。传玲她们几个,指定去做新衣服了,都怨你,要是你不叫我回乡下,姑姑那么好。一定也给我做新衣服。”
苟氏一脸无奈。“命里没时莫强求。你讨好郡主,人家愿给你才能得一样。哪有侍弄庄稼的好,只要用心了,到了丰收的时候。就会给你一份回报。咱们就是小户人家,你不要和郡主比……”
“为什么不能比?信叔公家的婷姑母也是乡下丫头,只是她运气好,在皇城长大就嫁了个高官夫婿,我哪里差了?他们所有人都说,我是长得最好看的,是个有福气的,我这辈子偏要嫁个官宦人家,也只嫁官宦人家。”
苟氏摇了摇头,“你爹都给你说什么了?”
“我爹是为我好。哪里像你。就守着自家那百十来亩地。你等着。将来我要是嫁了官宦人家,也和婷姑母一样,常给你捎好东西回来。让你和爹吃好的、穿好的,过着风光、体面的日子。”
苟氏无语。
传珠越想越气,突地,她大叫一声:“停轿!”
苟氏道:“你又怎了?”
“我不回去,我就留在城里。要是我不在,那三个臭丫头,一定还说我坏话。”传珠跳下轿子,提着裙子,气哼哼地往回的路走去。
丫头愣了一下,追了过来。
苟氏大声道:“珠儿!珠儿!”
“娘。你自己回去,我就留在城里,我倒要看看,她们使什么坏?”
传珠还是决定留在城里。
郡主,她要陪着玩耍的人可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人家随便挥挥手,甩几滴汗珠,就得当她们一家一年的收入。头上那支漂亮的金钗,就得值近二十两银子,得买四个丫头了,这是多少人都得不到的东西。
她才不要回去,种庄稼得下苦力,讨好人却是用心。
郡主给传珍她们做新衣服,也会给她做的。
传珠想着,不顾众人好奇的目光,直往回江宅的路去。
贴身丫头追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她视若未闻,也不顾周围江氏族人探究的眼睛。
有人站在跑边,望着阳光下,传珠头上那根发光的金钗子。“他们家什么时候有这种稀罕物什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郡主给的。”
“明儿也让我闺女来陪郡主解闷,不能让他一家占了好处。”
传珠正要入大门,却见李氏带着下人出来,轻呼一声:“乡下就要开始忙了,要种瓜种豆,抢时节下地呢,你虽是小姐不用下地,回家帮你爹娘做做饭也是好的。”
小户人家的小姐,也有下地干活的。
传珠因被父亲娇养着,这十几年还没下过地。
“家里有下人,让下人做就好了。”
“如今,蚕的长势正好,你不在家养蚕么?”
晋阳城周围方圆二百里都有养蚕植桑的习俗,家家户户的姑娘、媳妇从五六岁时就学会了侍弄蚕儿,晋地空气干燥,每年到了三月桑叶才发出来,到了四月才开始养蚕,一年也能养三季,如今这季是春季蚕,也是三季蚕里最长的一季,得四十天才上蚕蔟结茧,养的时日长,结的茧丝也最好。
传珠被李氏问得有些气急,厉声道:“你管我做甚?传珍、传玲她们不回乡下想做什么?她们干嘛我就干嘛。”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三个丫头围着郡主转打什么主意,凭什么就要她回乡下养蚕、看家,就由得传珍她们胡搅。她们占尽了好事,还能说她该回乡下养蚕。
李氏微怔,“你这孩子,我好生教你几句,反训起我来?”
传珠扬了扬头,“要说,你也说自家的孙女去。”
她提了裙子就往里走,李氏拦住了去路,“传珠,回乡下去吧。老候爷、老太太和郡主都是尊贵人,她们赶了一月多的路,早就累了,要休养几日呢。老候爷、老太太还吃着药呢。你若是懂事的,就不要讨人嫌!”
传珠跺了一下脚,立时火了,“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郡主姑姑给她们三个做新衣服了,你不让我进去,就是不让我也得一份。凭什么?我祖父可说了,当年诚祖父家日子不好过,我祖父可没少过去帮着种庄稼、收粮食,我们两家可是一个太祖父下来的。除了你家。便是我家最亲。这也是诚祖父为什么单给我们这房置了一百二十亩田地的缘故。
诚祖父念着我们这房的好,我们也念着好呢。郡主姑姑远道而来,我做晚辈的,陪她聊天解闷怎了。你这个可恶的老太婆,若再阻我,我便回乡下告我祖父、祖母去。到时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氏没想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居然被个小丫头给要胁上了。
今儿,她还非不让她进了。
李氏叉腰拦住去路,“江传珠,瞧不出来呀,这脾气越发见长了。”
“你可不要倚老卖老,欺我是个晚辈。逼紧了。兔子也会咬人。我敬你是信祖母。让你三分,你也不能欺我。亲近的就这几个,你凭什么要偏着孙女、外孙女占好处。却不让旁人尝尝油汤。我今儿偏要进去,你若不让我进,我就大叫,把诚祖父、诚祖母都唤来……”
李氏在乡野几十年,什么样的事儿没遇见过。
这回,她就是不让了。
李氏厉声道:“来人,把这丫头给我绑到轿里去。好好与你说了,贵客要休息,偏是不听。”
传珠见粗鲁的婆子来绑她,拼命挥舞着手足。可她到底是个孩子,哪里斗得过这些常干农活的婆子,三两下就把她给绑住了,丢进了轿子。
李氏拍了拍手,看到她头上金钗,伸手取了下来,“族里就那些人,惹出麻烦岂是你能收拾的?回头我自找你祖父、祖母说话。”
传珠没想李氏真敢绑她,大叫:“还我钗子,那是郡主姑姑给我的。”
李氏没有理她,自己上了轿子,一声令下,轿夫往城外移去。
素妍回了月影居,依旧练字、看书,随便给宇文琰写了封信,说了晋阳这边的见闻、趣事,这已经是第四封了。
第一封,是她生日那天。
她没想到宇文琰竟一早备了生辰礼物给她,还给了童英保管,在她生辰时方才拿出来。那是一枚刻有她名字的玉石挂佩。
现下虽是四月,可乡下也要开始忙碌了,家家都有田地庄稼要照应。江舜诚打发了族人各自回去。回到祥瑞院时,虞氏正睡得香甜,他独自看了会儿书,写了一会儿字,便有下人送来汤药。
喝完之后,他又有些困了。
素妍坐在窗前整理着自己在路上的画作,取了颜料和画笔,细绘起来。
有事做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午后,白芷与青嬷嬷还没回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近黄昏。
纱窗日落,伊人独立。
素妍站在月影居的院子里,久久地沉默着,院外传来一阵嘻笑声。
青嬷嬷一身疲惫,双腿打飘,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喝醉了酒。
白芷阴沉着脸,全无清晨出门时的欢喜。
唯有传珍、传玲、田小倩三人,神采依旧,笑盈盈地欠身行礼。“姑姑,听说我们现在有院子住了,就在离姑姑不远的杏花院,我们是过来取包袱的。”
素妍微微点头。
传玲对丫头吩咐了两句,笑望着素妍:“姑姑,那些成衣铺的人一看我们的布料,都怕给弄坏了,为了能尽快穿上新衣服,青嬷嬷多给了工钱,让绣娘们赶工呢。”
青嬷嬷与白芷站立不住,便是在西北行军打仗,也未见白芷如今天这个样了,青嬷嬷也算是能吃得苦的人,此刻全没了喜色与精气神儿。
素妍道:“你们且忙着,收拾好就回杏花院。我喜欢清静。”
若是识趣的,就知道她不喜欢被人打扰。
传珍几人很快收拾好东西,领了她们各自的丫头迁往月影居后面的杏花院。
青嬷嬷一入堂屋,立时坐在贵妃椅上,软成了烂泥。
白芷近乎是扑到椅子上,放松手足,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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