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传达道:“你喝几口水。”任她愿不愿意,捧了她的茶盏就送到她的嘴边。
九公主换成了眨眼。
江传达高声道:“我哪有胡说,唐观的字确实卖了个好价嘛,听说近来他的字价都在上涨。许多有头有脸的官家都以收有他的字为荣呢。传良说,上回他卧床不起,被朱先生给狠训一顿,气得他口喷鲜血,没想两日后就好了,当真奇了。”
素妍自觉,既然认定一人,当不再与旁人有牵连。对于唐观,她是个无情人。
后来,她特意向江书鹏打听了此事,原是朱武听义济医院的郎中说,唐观心里憋了一股子气,郁结于胸,难以舒缓,得让他把这口气吐出来,否则长此下去有性命之忧。
朱武前往探望,将唐观狠狠地讥讽一顿,笑他不是真男儿,笑他不如宇文琰,他想得配安西郡主简直就是痴人做梦,尽说损人话。
朱武一走,唐观越想越气,越气越怒,喷了口鲜血昏死过去。
吓得几位晋阳籍的学子连连请了郎中来,施了银针,请过脉后,郎中反说“性命无忧也”,众人这才明白,原是朱武要救唐观一命。
唐观三日后就能下床行走了,又调养了大半月,竟是一月比一月的精神,开始攻读诗书,习字也越发勤勉,写了幅《孔雀东南飞》又亲手配绘上图,竟卖了一万三千两银子的高价,一时在皇城名声雀起。
江传达道:“小姑姑的字画可在唐观之上,上回交给我的那几幅,都卖出了好价。现下,砚脂楼主、岭雪居士、三叔父、唐观是北齐四大才子。”
九公主道:“怎的三叔父还排在小姑姑之后了。”
素妍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在说与己无干的事。
“我也好奇过,二哥说。这是因三叔父和唐观在丹青上远不及朱先生和岭雪居士,综其各自才华,自不如他们。”
素妍还不会诗词呢。她就从未写过诗词,但她谱过曲。在西北时还填了词,教将士们传唱。
素妍岔开话题,问慕容氏道:“二哥去了晋阳,可有信回来?”
慕容氏道:“写过几封回来,晋地那边也忙得不可开交。回禀朝廷说,想在明年春闱之后主持晋地吏考,八、九品的小官直接在晋地录用。皇上应允了,但现在就得准备着。”
春闱大考后就要施行吏考,问道:“可订日子了?”
“三月二十八。皇城这边是三月十五,今秋过了乡试的。倒有希望得中进士、同进士,没过乡试的,晋地吏考有机会,也有不少人留在晋地等待时机呢。这些日子正与晋地官员登录差缺的小吏名单。”
江书鲲虽没有走科举,却凭着自己的英勇挣下了功名。不比江舜诚得来的“文忠候”差。
自己不会写文章,却会看出是不是好文章。
素妍又坐了一阵,瞧着已到二更三刻时分,这才告辞退了出来。
没有回得月阁,领了白芷去如意堂。
江舜诚领着儿孙在大书房里议事。素妍径直进了虞氏的内室。
虞氏一到冬天就怕冷,早早坐在榻上,与田嬷嬷正闲聊着。
“大管家在你们联手买的那座三百多亩的庄子上置了家业?”
“是。大管家买得最多,得有一百六十亩,我有八十亩,青嬷嬷又置了六十亩,还有大太太身边的五嬷嬷置了五十亩,那座庄子上的房子,大管家得了一半,我得一座稍大的院子,青嬷嬷选了座稍小的,五嬷嬷也得了一座稍小的。往后老了,服侍不动老太太,就可以回庄子上养老。大管家的就住到庄子上了,还里里外外地拾掇了一番,又买了几个下人服侍着,当真像个太太了。”
连江家的下人们都能置田地,不过是他们花了一辈子的积蓄才置下的。
素妍的记忆里,江家落难,这些下人也由官府收没转卖,像田嬷嬷只卖了三百二十文钱。可如今,连田嬷嬷能置下八十亩的良田,心里倒也安稳不少。
他们在江家服侍了一辈子,就该有个好归宿。
“娘、田嬷嬷,说什么这么欢喜呢?”
虞氏指着田嬷嬷,“这老东西也做老太太了,还说要回庄子养老呢。”
他们几个联手买下一座田庄,然后再各自分割,这比早前田嬷嬷置的可好多了,早前置的三十亩都是薄田,也是与大管家等几个老奴置在一处的。
如若前世的田嬷嬷与大管家等人一早就是自由身,他们也不会在江家落难时做了官奴。自由身的下人,一旦主家败亡,就可自行散去,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另寻出路。
素妍道:“娘,田嬷嬷和大管家都服侍江家一辈子了,人家是该享享清福。可他们现下还是奴婢呢,我想与娘求个恩典,给服侍了三十年的老奴赏个自由身,老了老了,哪能还是江家的奴婢,你说是不是?”
田嬷嬷一听,当即就乐了,欠身跪拜:“老奴谢郡主恩典!”
虞氏却有些不高兴,都做一辈子,现下给他们脱奴籍,做自由人。
素妍娇呼一声:“娘!你就答应了吧。早前我也答应了青嬷嬷,得给她一个自由身。”
虞氏心下纠结,大管家祖孙三代都在江家服侍,田嬷嬷也是如此,青嬷嬷年轻守寡,如今收养了一对儿女,也算是两代服侍了。“好,我应了!”
素妍想着,万一江家逃避不了,他们是自由就不会被官府收没,家产也能是他们自己的,就算真有难了,他们还可以转卖宅院、田地为家人赎身。
田嬷嬷乐得当即行礼,“多谢老太太!”
虞氏道:“早几年说过要让你回家养老,你也是个闲不住的。罢了,明儿就让大太太去办这事儿,先给你与大管家、青嬷嬷及五房里上了年纪的老奴脱了奴籍。”
素妍在榻前坐下,田嬷嬷从厨里寻了条小锦被。“郡主盖着,莫凉了膝盖。”
素妍接过,掏了地契、店铺房契出来。“从闻氏那里买下的是三座田庄,七家店铺。这儿还有一家茶肆铺子,又一座三百亩的田庄。这座田庄原是八百亩的,中间有条河,将一庄化成了左庄、右庄,右庄有五百亩,左庄有三百亩,五百亩的右庄我今晚给了二嫂。”
最让虞氏佩服的便是素妍行事。总是光明磊落,不藏不掖,更难得的是能做到冷静公正。
一早给了大房一家客栈铺子。
现在又给二房的一座田庄。
瞧着大房、二房直了亏,可实则都没亏多少。反而挣了个友爱兄弟的名声。
虞氏道:“你帮扶二房的够多,就算不给,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各是各的心意。”她笑着将地契、房契给了虞氏,“还是搁到娘这儿吧。回头娘选个得体的去茶肆铺子里瞧瞧,听说大嫂派二奶奶去客栈查账目。查出一千多两银子出来。”
田嬷嬷一脸惊色,“难不成原是赚钱的铺子?”
素妍道:“正是。这家茶肆铺子也说是不挣钱的,派了白菲去打听,铺里的伙计说,掌柜都欠他们三个月工钱了。”
虞氏看着房契。“只怕见闻家败亡,一个个都敢欺主了,唉!”她轻叹一声,“这事交给田嬷嬷着办,你大儿媳妇是个精明的,让她带人查账,要是敢私吞,赶走掌柜,另寻个好的去。”
田嬷嬷笑着应了。
虞氏将契约递给田嬷嬷收后,搂着素妍喊“心肝”,“都要出阁的人了,好好儿陪陪娘,别镇日地呆在阁楼里。”
素妍任由母亲搂着,贪婪地享受着母亲的宠溺,想到母亲在狱中病亡,心头一阵莫名的刺痛,“娘!”,她扬头看着母亲那深深浅浅的眼角纹。
虞氏笑着。
“娘,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她往母亲的怀里扎了扎,“琰世子说,左肩王夫妇待我们成亲,便要世子提前袭王爵,他们要回封地去。到时就剩我和琰世子,连青霞郡主的婚事都要我操办……我心里怕得紧。”
虞氏越发搂得紧了,“他们俩当真是当甩手掌柜的,只得琰世子一个儿子,也能说出这等话来。”虞氏想到自个儿,她有几个儿子,就算当年的沈氏进门,她也是学着婆母陈氏的模样,手把手教导,后面陆陆续续的几个儿媳妇,或多或少都是得她呵护、指点过的。
都是为母亲的心,她有些不明白,左肩王夫妇只这一个儿子,素妍过了门,也只素妍一个正经的儿媳妇,怎不帮衬一把,就要不管了。
“娘不信,我可是相信的。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做主,让大嫂她们帮衬我一把……”她说得可怜巴巴的,一脸委屈样。
田嬷嬷笑道:“郡主真是想多了,你有了难处,便是这府里的太太们也会出手帮忙的。就算真是如此,也没甚难的。”
素妍低着头,“可我心里还是怕着。娘,我身边的白菲、白芷虽是好的,可再过几年,我也想放了青嬷嬷回家养老,心里难受得很,想着就要成亲心里逾怕……”说着抱紧了母亲。
虞氏瞧着她的眉眼,当真让她心疼,这女儿太懂事了,又顾着几位哥哥,这护家人的性子和江舜诚一般无二。“我的心肝,那你好好儿地学主持中馈。”
“大嫂已经教了我很多,我都学着呢。”
素妍与母亲说了一阵话就离开了。
虞氏在素妍面前不说,待她一走,也跟着犯了愁:“早前倒是听左肩王夫妇说过这事,倒没上心,这回听来竟是真的了。这……哪有这样为人父母的,儿子一成亲,就甩手不管了,唉……我当真有些后悔给妍儿订了这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