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太太当即一阵心寒,许给寿昌候虽是有腿疾,好歹还年轻些,可寿王多大岁数了,待雷四正值妙龄,寿王就老得走不动了。“问过的,寿王妃新给寿王纳了几位美妾,不愿意呢。”她可不能说寿王没去,她是母亲,不能害了自己的儿女。
“没用的瘸子!”雷嘏骂了一声,“按庶女筹备嫁妆,就近寻了日子嫁出去!”真成废棋了,既然如此也不必在雷四身上耗了嫁妆,多留下一些,以备自家父兄打点。
雷太太见他没有起疑,松了口气,“明儿就与寿昌候府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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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二一大早,素妍换了身得体的衣袍,与宇文琰说好去郑府吃喜酒。
路上的时候,白芷坐在他们的马车里,说着雷家的事儿。
青嬷嬷惊道:“只半日就订下了?”
白芷笑道:“昨儿右相府请了好几个官媒去呢,福媒婆去了陈王府、巧媒婆去云王府,韩媒婆又去了北安王府……一人跑一处打听消息,只得寿昌候府有了回话,愿意娶她为续弦。”
就这个续弦,还是寿昌候看着雷家的权势给了几分薄面。
素妍带着戏谑的笑,“你的情妹妹要许旁人了,就不担心?”
“情妹妹就坐在跟前,哪还让我担心。”宇文琰嬉笑着打趣。
素妍脸色一红,再不与他玩笑,生怕让青嬷嬷和白芷瞧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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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郑晗与易泊大婚。
郑府内,张灯结彩,盛放着漂亮的月季花、婀娜的秋菊,或依水而生,或树下而长,只要有水有树的地方必然有这两种花。繁花似锦,红的、白的、紫的……百媚千娇别样红,婀娜窈窕。碧叶深深点缀,花枝卓约,倍添明媚。明明是深秋时节,在这儿却宛如阳春三月。花馨满府,绿柳拂波,小桥横溪,曲径幽深,虽无豪门府邸的繁华雄伟,却有天上花园的清幽。
宇文琰正担心没有相熟的,一眼望去,竟瞧见江传达的身影,笑着大踏步移了过去,“传达”。他回过身来深深一揖,“小姑父,你怎来了?”问过之后,江传达蓦地忆起,素妍和郑晗是朋友。自己也是因着素妍介绍才与郑晗有了生意上的往来,莞尔一笑,“小姑姑也来了吧?”
宇文琰双手负后,“去寻新娘了!”
“阿九也去了,许是能碰着的。”
周围有人在惊叹:“郑小姐乃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有情有义,倾尽家财救了宇文辕一家七口。连他嫡嫂和嫡长侄儿一并救了出来。”
却没能救出宇文辕的兄长,即昔日淮阳王世子,只因他的身价是一千万两银子,而郑晗所有的家财只得三千万两,救不出来,好歹是替他救出了一条血脉。
宇文琰面露好奇。他听素妍说过,好像说的是救五人,如今却救了七个人。
江传达低声道:“郑小姐将她名下的田庄、店铺都变卖了,而今皇城只剩下这座屋子,另有一处六百亩的田庄。是我拿了地契、房契走了百通钱庄的关系。帮她筹足了三千万两银子。前几日开了两回大市,倒变卖了一千万两银子。小姑父,还剩下一些店铺、庄子,都是极好的。”
宇文琰明白,这是江传达在变相告诉他,要是喜欢可以买进。
江传达又道:“郑小姐把郊外五里的那座六百亩田庄都给了宇文辕一家,田庄上有些屋子,足够他们一家住。现在整个皇城,谁不说郑小姐是有情有义的,散尽家财就为了救宇文辕一家……”
素妍进入新娘子的闺阁时,阿九正在里面说笑着,又有几个熟悉的声音,都是早前相熟的几人,亦都出了阁,而今方汇聚在此。
几人见素妍到了,纷纷起身行礼。
素妍笑道:“郑晗,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郑晗羞涩一笑,对另几位年轻奶奶道:“你们且去花厅吃茶,我与素妍说说话儿。”
只留了两个心腹丫头在侧,郑晗含笑看着素妍,“当初得到宇文辕成亲的消息,我的天都快塌了,还好遇到了易泊。许多人都说我仗义疏财,素妍,认识宇文辕时,我正想把生意做大,苦于没有那么多的本钱,是他给了我一百万两银票,亦才有了今日的一切,我倾尽九成家财救他们一家,也算是偿还了欠他的……”
素妍还在惊叹郑晗是个经商奇才,原来内里还有这件事。
没有宇文辕给郑晗的一百万两银子,就不会让郑晗在几年之间挣下那么一笔巨大的财富。
郑晗一袭大红色的嫁衣,上面绣着漂亮的祥云大雁图案,这与素妍以前见过的牡丹蝴蝶、牡丹鸳鸯不同。郑晗低头道:“大雁乃是忠贞之鸟。”
“那么多的田庄、店铺,还有江南你买下的茶山,如今……”
要说舍,只怕素妍也未必能做到郑晗的洒脱。
郑晗低声道:“所有人都说我出手的田庄、店铺是极好的,所以拍卖行为此大赚了一笔。其实除了田庄上的佃户、店铺上余下的一座店子,擅于种植的庄头,会经商的管事早就回白陀山庄了。”
素妍轻声道:“你是说,真正的财富是人?”
郑晗点头,“田庄、店铺不过是死物,活宝才是人。这些庄头、管事,我没少花心事调教,又怎会舍了他们。西歧国力弱,西歧皇帝想要增强国力,我将剩下的财产转移到西歧。易泊与西歧太子、六皇子都有些有交情,只怕我这一去,我们恐再难见面了。”
她温和地看着素妍,在素妍眼里瞧见不舍,有友如此,足矣。
郑晗道:“我手头确实有些店铺的生意极好,要是旁人接手未必能赚,但你嫁妆铺子里有几个管事却是极好的,你可放心一用。我列了个名单,你若感兴趣,不妨从拍卖行里买下这些店铺。旁人瞧着仿佛是不赚钱的,实则是最赚钱的。”
素妍嘟着嘴,“阿晗,你待我太好了。”
郑晗粲然一笑。“你待我也不差!”张开双臂,两女抱在一处,“这座府邸会暂时租出去,已寻了一户相熟的江南商人来住,下次我们见面,又不知是何时。”
郑晗放弃了在北齐辛苦赚来的一切,要转往西歧了。
这也是世人所说,郑晗散尽家财,只为了救出宇文辕,昔日一百万两银子。如今却让郑晗花了三千万两。
素妍笑道:“那时见面你一定过得很幸福!”
郑晗回应着甜美的笑。
阁楼外面,响起一阵刺耳的鞭炮声。
喜娘从外面进来,笑道:“新娘子该起身去喜堂拜天地了!”
素妍取了盖头,喜娘替郑晗覆上。
喜堂上,已经聚满了来贺的宾朋。素妍其间发现了几个陌生的身影。
阿九低声道:“那是郑晗的弟弟郑明,本是一母同胞,听说郑晗成亲,特意从沧州赶来贺喜的。”
易泊是一个身材匀称,魁梧高大的男子,半点也不似西北人,更似在北国长大的男子。穿着合体的喜袍,动作得体,有着一双宽厚的大手,模样倒也俊朗,是那种不算太俊,也不会太丑。五官端方的人物,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英豪之气,一双眼睛份外有神。
“一拜天地!”
新娘新郎共牵红绸,齐拜天地。
“二拜来宾!”
郑晗被早前的夫家弃,后被娘家不容。与郑老爷又断绝了父女关系,是从郑家宗祠除名的女子,自没有长辈。
而白陀山庄上面只得一个师父,听闻易泊的师父几年前就过世了,易泊虽为少主,却是白陀山庄的主人。
“夫妻对拜!”
二人正要行礼,人群里传出一声高呼:“阿晗!”
众人寻声望去,宇文辕与一个娇俏柔弱的女子立在中央。
易泊淡然一笑,“宇文公子能到此贺喜,在下很是感动,还请宇文公子一旁观礼。”
他与郑晗,曾是那样深爱的一对。
郑晗在得知他与旁人成亲,便是这样的心如刀割。
她千里寻来,见到的不是他,却是柔弱温顺的方氏。
宇文辕衣着一袭棕色祥云纹袍子,神色落漠,“为什么?”
易泊将红绸递给了喜娘,伸手握住郑晗,点滴温暖自他的掌心传过,郑晗轻声道:“公子已娶,罗缚当嫁!还望公子怜取眼前人!”
宇文辕只觉心下一阵刺痛,“你是喜欢我的……”
“曾经是。”郑晗并不否认,相反而是落落大方的承认,“我已经放下了,就如公子一早放下了过往种种。”
放下了……
他以为,她散尽家财地救他,只是想与他在一起,而他离开诏狱,到庄子养伤,听到的却是她既将嫁作他人妇的消息。
没有了他,她依旧可以活得更好。
他的生命里,郑唅不是唯一,也同样不是郑晗的唯一。
易泊对喜娘使了个眼色。
喜娘大声道:“夫妻对拜!”
宇文辕泪眼朦胧,看着一对新人行了夫妻之礼,“送入洞房”,易泊亦是这样的优秀,算得是江湖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而他现在不再是皇族,是一个被贬为庶人的寻常百姓,只不过依旧姓着皇家姓氏,没有了骄傲的出身,没有了高贵的身份,只是一介寻常百姓,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追逐郑晗。
过往点滴浮光掠影般地涌上心头,与郑晗的相识、相知、相恋、相别、相离……他迎娶方氏,她痛不欲生,直至她另有挚爱,却倾尽所有保全他一家的性命,这不是他们的开始,而是他们的结束,这许是郑晗最后一次为他做的,从此后,郑晗是旁人的妻,而他成了她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