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旨已读。
众人早有所料,谁不知何德安与当今圣上的关系?遗旨若到了他手上,怎么可能会流出对皇上不利的消息。
哪怕不是她也能改成是她,改不了那多半就已经毁了。
子衿却低着头,微微有些颤粟。
“谁能判定真伪!”有人质疑。
“徐某不才,可做此担保。”
此声音云淡风轻,她蓦然抬起头,瞳孔微微放大,看着那个人一袭长袍,一步一步从宫外走来,负手而立。
他们目光对上,一个心绪翻腾无法平复,一个平静下遮掩着翻涌波涛。
“徐相!”
“是相爷...”
众人讶异,就连长孙浮荼和压在后头的楸染也是同样。徐知文的人品,放眼整个君国,哪怕是全世界也没有人会怀疑。
何德安并不奇怪,他早已恭候他到来多时。
难道...真的...
子衿收回目光,思绪压地她喘不过气来,一把抢过何德安手上的遗旨。看过去,与他方才念的分毫不差,没有篡改的痕迹,字迹也和那个女人的相同。
她有些控制不住地后退几步,扶住墙。
居然是她...居然一直写的是她...那她先前所做的那一切,岂不是...
“怎么了?”
何德安早有察觉地扶住她。
“徐相,你为何如此之说?”若遗旨是真,那此刻皇上的异样已经不重要。
徐知文拱手一礼,眉眼疏离淡然:“因为此遗旨,便是由某寻到,再由何殿下,暂为保管。”
“什么?!”
“……”
此刻外界的纷乱,子衿已通通察觉不到。她的思绪,已经飞往从前...
那个时候,先皇在位,她的父君,是这君国上下最受宠,也是最尊贵的男人。虽然未封后,但已与母皇情同夫妻。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受母皇父君宠爱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
“殿下,殿下不好了...”常思莞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子衿执着墨笔,淡然地书桌上将练好的字迹拿起来,放在边上。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殿下!”常思莞跪在地上,“方才贵君主动向皇上请旨,要将大皇女,过继到他的名下!”
“什么?”墨水滴在宣纸上,渐开无数黑点。
我从小就活在父亲的羽翼下。但我一直...一直很渴望得到父亲的爱。我这一生,从出生开始,一直在争、一直在抢,一直像父亲所希望的那样活着。把自己变成没有血和眼泪的怪物,我每一天、每一刻,都害怕会让父亲会失望,害怕给荣耀一生的父亲丢脸。
因为我是他的孩子,我是曲家的后代。
我最害怕听到的话,就是曲子沉的女儿,比不上别人的。我的心里的弦时时刻刻都紧绷着,害怕有人把我超越。
我最期盼的就是在未来,会有一个男人出现,就像父亲一样让我尊敬且崇拜。他要像父亲那样给我温暖,就像一座巍峨的山,一颗参天大树,给予我想要的安全感。
我渴望父亲的爱,我同样也渴望别人的,但我最在意的还是父亲。
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要被抛弃了吗?就是因为母皇疼爱她,君流莹同样也可能继承皇位,所以父亲就要把本来寄在我身上的情感分给她?
会的吧...一定会的。因为我对父亲而言,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了,我已经不是唯一了,不再是父亲的唯一选择。
就像父亲曾经说的那样啊...
没有利用价值了的东西,就该随时被抛弃。
包括她在内。
子衿去找了他,急匆匆地去栾青殿找她的父君,第一次有那种灼心挠肺的感觉。
那是自己珍藏起来,宝贵的东西,即将被别人掠夺走的感觉。
看到的,只是在宫内,他们父慈女孝的一幕。就像他曾经对她做的那样,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
子衿双目颤抖,眼泪夺眶而出,面无表情地落着眼泪。一滴、一滴...
这个贱人!没有父亲的寄生虫!就是因为她没有了父亲,所以就要来夺走我的父爱吗?!虚伪的脸,真叫人恶心...
她的手掐进门槛里,血肉分离。
“殿下...”
下属担忧地望着她。
等那个女人离去,子衿抬步过去,拦住父君本要走的步伐。
“阿衿?”
曲子沉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带着谴责的目光看向她身后。
“是我自己要来的。”
子衿语气生硬,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刚才摸过君流莹的...
“真晦气。”
“阿衿?!”曲子沉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为贵君也是父亲的威仪摆出来,“你就是这么跟你父君说话的?”
“你为什么要收君流莹为女?”你自己没有女儿吗?还是说你的女儿,就那么让你不堪入眼吗?
子衿直截了当,咄咄逼人。
“原来是为这件事而来...”
他的眼里蔓上笑意,很快掩去。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岁月并没有冲刷走他的美,岁月尤其不会亏待美人,依旧如年轻时那般风华绝代。
“朝堂上的事情,现在不便与你多说,你以后总有一天会明白。”
曲子沉抓上她的双臂:“父君会的为你铺好前方的路。你要相信夫君做的所有,都是为了你。你只需要听我的话,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子衿一把甩开他!
垂落的眸光,幽深晦暗,漆冷无光。内心的躁动,在一一点点恢复平静。
“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听你的话呢,父亲。”
谁知道那条铺好的路,通往的究竟是哪个方向。他不是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吗?!
两个...
她只是其中之一。
虎毒食子,曲子沉只会做对他自己有利的事情,就连亲人都能舍弃。
“贵君,皇上唤您过去。”
小侍见了子衿愣了愣,连忙再行一礼。
“原来小殿下也在,要不一同过去?”
子衿抹了抹眼泪,嗓音哽咽还未回答。曲子沉已抬手,皱着眉头。
“不必。”
她看着那个人摆驾离去的背影。
泪光闪烁,视线有些模糊。只是心底已没了悲哀,只有寒意,还有报复。
所以,那个和她相依为命的父亲,那个一心要守护她的父亲,那个扬言会永远站在她身边的父亲,不见了吗?
那他——
是不是,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