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吧,七师弟。”
芮剑翘再次朝束观笑了一下。
束观沉默地坐了下来。
桌上放着一壶茶,几碟点心。
茶已经喝了半壶,点心却是一口没动。
束观在心中选择组织着语言,想着该如何劝说三师姐跟自己离开。
但是芮剑翘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七师弟,你不要劝我了……我是一个很不听劝的人。”
“就像这一次来申城,出来前二师兄也劝我别来,但我是来了……更早一些的时候,师傅一直劝我放下,但我始终放不下。”
“我忘不了小时候发生的一切,忘不了薛保坤对我一家做的事情,我爹是吞金自尽的,我娘很快也悬了梁,我和我哥在街头流浪,但他还是要斩草除根,为了保护我,我哥被活活打死在街头……不管怎么修行,我都忘不了。”
“……师姐,其实你可以暗中杀了他。”
束观叹了口气道。
作为一个修行者,有太多手段可以让那个薛保坤悄无声息地死去,事后七仙盟真的不一定能查出来,,甚至都不一定会察觉不对,毕竟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突然死掉,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当众杀,和暗中杀又有什么区别,终究是违反天规了。”
“杀薛保坤,是我的心魔,但如果杀了之后还要隐瞒,那同样会是我的心魔。”
芮剑翘凝视着束观道。
……三师姐还是这么光明磊落……
束观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脑袋。
要劝这样一个人回心转意,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这个时候,这茶楼的二楼,突然响起了一片吵闹声。
两人转头望去,却是那几个在这二楼喝茶的白人男子,似乎本来就是喝醉酒进来的,此时冲上台子去要那个歌女下来陪他们,一名茶倌过去阻止,却被其中一名白人男子一脚踢下了台子。
“其实……我很羡慕七师弟你的洒脱。”
芮剑翘扭头看着台子那边,温婉地说道:
“当初你说走就走了,也不会被天规所限,可是我做不到,毕竟我从小就是在善已观长大的……师傅当初给了我们每人一次违反天规的机会,其他的师兄弟都用过,但我一直没有用,因为我想留着到这一次,可惜师傅在已经不在了。”
“不过……”
芮剑翘突然一掌按在身边的斩薛剑上,铿锵一声清鸣,一道白光自剑鞘中飞出,飞往了台子那边,在台子上一绕。
几名白人男子的脑袋滚落在地。
白光飞回到了剑鞘之中。
“……违反天规的感觉,确实不错。”
芮剑翘撩了一下耳边的秀发,嫣然一笑。
“以前我是绝不敢出这一剑的,虽然一直都很想出。”
茶馆二楼响起一片惊叫之声,茶客们纷纷慌乱地朝楼梯口涌去,很快整个二楼就只剩下了束观和芮剑翘两人。
“观里现在没什么人了,师傅不在了,齐师伯死了,你走了之后,六师弟也离开了,他别流霞祖师带去了道门祖庭之地……现在我也离开了,只剩下了二师兄,四师弟,五师弟,不过前些日子二师兄收了一名弟子,呵呵,他也终于胎动境了,以后的善已观要靠二师兄撑着了……”
芮剑翘继续说着,语气间慢慢多了一些淡淡的悲凉之意。
束观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准备不管了,也不劝了,直接用强把师姐先带走好了。
原先他没有这么做,终究是因为一直以来对三师姐的尊敬,加上男女有别,让他希望能劝动三师姐。
但是现在束观发现根本不可能劝动,那么事急从权,束观也不是拘泥之人。
只是就在束观下定决心之时,楼梯口处,再次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不紧不慢。
束观的神情变得有些难看。
七仙盟的人,终于来了。
因为来的是巡捕的话,脚步声绝对会急促很多。
当然,光是那几道灵力波动,就足以说明此时来的是什么人了。
束观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脸容瞬间变化,变成了一个看去普通至极的年轻人。
芮剑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还没等束观解释什么,几道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
来得是几名身穿道袍的年轻人。
当这几名年轻道士现身的时候,束观就立刻明白,七仙盟已经知道三师姐的身份了,否则不会只来了道门中人。
几名青年道士个个长的丰神玉朗,气质飘逸脱俗,浑身灵气翻涌,赫然都是胎动境的强者。
而接下来其中一名年轻道人说的话,也印证了束观刚才的猜测。
“芮剑翘,跟我们回去吧!”
能够被选中来驻守申城的,自然都是各地七仙盟最精英最杰出的二代弟子,仅次于那些仙种。
年轻道人喟叹了一句道,他脸上倒也没有太多找到芮剑翘的喜悦,隐隐间似有些不忍之色,接着目光在束观身上一转,眉头微微一皱。
此时束观依然没有散开自己灵力,所以看去就像个普通人。
当然,此刻会坐在这里的,绝不会真的是普通人。
所以那名年轻道人才会皱眉。
只是他眉眼间的那种不忍之色,落在了束观的眼中,让束观心头如遭重击。
……他在不忍什么?
紧接着,束观几乎脱口而出。
“她不会跟你们走的,谁也带不走她。”
束观回身说了一句话。
“你是什么人!”
年轻道人顿时厉喝了一声。
“七师弟,你赶紧先自己走吧。”
同时芮剑翘也站起了身,轻叹了一句。
来的几名七仙盟弟子,都是胎动境的强者,为首的那个更是胎动境巅峰,芮剑翘甚至能感觉对方的气势比当初的师傅李志霞还要强一些。
她也知道自己的七师弟束观很强,当初在荆城的时候,就已经能以引气圆满之境与抬动境强者相战了。
如今将近一年时间过去,七师弟自然是应该更强大了。
但是芮剑翘觉得束观怎么实力突飞猛进,也不可能同时对付四五名胎动境强者。
而且,她本来就是准备跟这些七仙盟弟子回去伏罪的,之所以在杀了薛保坤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申城七仙盟的驻地认罪,只是想在看看这申城的大江,还有江上的日出,
她是申城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总想再多看看自己的家乡一眼。
此刻,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芮剑翘拿起了自己的长剑,扭头再朝窗外望了一眼,眼神中有些留恋。
只是当她回首之时,却发现七师弟正抓着刚才说话的那名年轻道人的脖颈,像是掼小鸡一般,将其扔到了楼梯之下。
战斗是在芮剑翘扭头的一瞬间发生的。
如果一定要说谁先动的手的话,应该是那个七仙盟的年轻道人。
束观刚才的话,似乎激怒了这这名年轻道人,他双手一捏道诀,就准备施展某个道术。
但是虽然是他先动的手,先出手的却是束观。
那年轻道士的道诀刚刚捏了一半,束观已经闪电般出现在他的身前,然后一掌拍在了年轻道士的小腹丹田之处。
近身,落掌,束观的速度快得宛如鬼魅。
这不是一句形容词,如今束观的速度,真的已经跟鬼族的移动速度差不多了,如果此时再逢当初荆城的那个白衣女鬼,束观即使不用天音降魔功,也不会被对方逼得手足无措。
一掌落下,年轻道士体内的灵力顿时变成一团乱麻,施展至半途的道术戈然而止,然后束观抓起了他的脖颈,直接把他甩到了楼下。
这一刻,束观全身的灵力境界才终于算彻底爆发了出来。
旁边的另外几名七仙盟弟子,神情瞬间大变。
“元婴……”
其中一名七仙盟弟子刚喊了一声,已经被束观一个掌刀劈在了脖颈处,然后这名弟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两秒钟的时间,两名胎动境的强者就这么倒下了,没有任何抗手的余地。
但是此刻站在这里的,终究是七仙盟除了仙种之外最精英的弟子。
另外两名七仙盟弟子,在慌乱了一瞬之后,立刻就恢复了冷静,然后同时闪电般对束观出手了。
一名七仙盟弟子双手快速结出道诀,然后一条火龙自他双掌之间飞出来,见风而涨,张牙舞爪扑向束观。
而另一名七仙盟弟子用的则是剑,剑光比刚才施剑翘的那一剑要更亮更烈更快更疾,水练般直斩向束观脖间。
火龙和剑光,同时来到了束观的面前。
束观回身一拳轰在了那头火龙的龙首之上。
火龙瞬间四散,化作一蓬美丽火星,就像茶馆中突然燃放了一朵烟花,美丽了那么一瞬间,然后消失。
“如果你真的能把斗战术修炼到精深的程度,那么根本就没必要再去学其他什么攻击类的道术了。”
“因为一术足以破万法。”
这是当初大师兄传授他斗战术时说过的一段话。
以前束观不是很理解,因为他做不到。
如今他终于能做到了,也就理解了这句话的真意。
当肉身坚固如铁,灵力凝实如钢,魂魄的斗战之意坚不可摧之时,确实一般的道术再难伤自身分毫,也确实一拳一脚之间就足可轰碎他人道术中蕴藏的灵力,甚至是道意。
一拳轰碎了火龙,束观的拳头并没有停下来,依然直直向前,落在了那名七仙盟弟子的胸膛上。
只是落下之时,原本重如山岳的一拳,却被束观瞬间收回了九成力道,所以那名弟子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整个人飞到了二楼大厅的另一侧,撞在墙壁上昏迷了过去。
而在束观一拳轰碎火龙的同时,另一只手却是抬手一抓,那道凌厉至极的剑光,就落到了他的手掌中,宛如一条被抓住了七寸的长蛇,再难动弹分毫。
摘星术。
最后那名两手空空的七仙盟弟子,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手中的长剑怎么就到对方的手中去了。
束观两指捏着剑尖,手腕一抖,剑柄重重的击在了那名七仙盟弟子的脑门上。
于是这最后一名七仙盟弟子也倒下了。
四名胎动境的强者,相继倒在束观的手下,不过也只用了四五秒的时间而已。
芮剑翘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
才一年不到的时间,七师弟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吗!
束观转过头,脸色没有丝毫得意之色,神情凝重地道:
“师姐,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七师弟,我刚才说过了,我自己做过的事情,我必须要承当那个责任。”
芮剑翘收起了惊讶的神情,异常坚定地看着束观摇了摇头道。
“师姐,为了那个薛保坤,不值得。数十年修行,难道最终只是为了那一剑吗!也只剩下那一剑吗!”
束观涩声说道。
“我不是为了薛保坤,甚至不是为了天规,是为了师傅,为了善已观,善已观不能再出……”
芮剑翘本来想说什么,只是却突然停下了,看了束观一眼。
束观顿时脸色变得很苍白,他知道施剑翘没有说出的那句话。
善已观不能再出一个叛门而出的弟子了!
从五百年前的栖霞真人,到如今的自己,如果再出一个三师姐,那么善已观真有可能被道门直接给取缔了。
这些话,芮剑翘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不想伤束观的心。
但是……就真的要用三师姐的命,去维持善已观的存在吗?
这是一道让人无法选择的选择题!
不过,我才不做选择题呢。
束观突然笑了起来。
“三师姐,得罪了。”
他抱歉地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就准备对芮剑翘出手。
善已观可是大师兄生活了四千年的地方,吕祖敢不敢把善已观取缔先另说,就算真被取缔了,那也是以后的事。
保住三师姐的命,却是眼前的事。
总归要先顾眼前,再论以后。
只是就在束观准备用天音降魔功直接震晕芮剑翘,将她带离这里之时,窗外的阳光突然变的明亮了无数倍。
仿佛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在这一刻落到了这家“鹤来春”茶馆的外面。
然后束观和芮剑翘身边的那扇窗户,在明亮至极的阳光中,悄无声息地化为了最细微的齑粉。
阳光射了进来。
阳光射向了束观。
不,那不是阳光!
而是一道比阳光还有明亮耀眼的剑光。
和这道剑光比起来,刚才不管是施剑翘的那一剑,还是那位七仙盟弟子的那一剑,都不过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
束观眯了眯眼,浑身瞬间寒毛直竖。
光以剑而论,虽不是他见过的最强一剑但却是他此生面对的最强一剑。
当然,也只是以剑而论。
若论此剑对他的威胁,也不是他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
比不上那个蚌女精,比不上源樱子,也比不上前些天的范无意。
束观完全可以用袖间的牛耳尖刀,直接斩断这道剑光。
只是在烈日般的剑光之后,束观还是隐约看见了一道红影。
束观知道此时来的是什么人。
所以自己真的要简单粗暴地斩断她的剑,毁了她的剑心吗?
这又是一个让人为难的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