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顿时静默下来,似水无声。
好一会儿,仙蕙才回过神来安慰道:“只是发烧,未必就是时疫。”强笑了笑,“皇上自幼习武的人,哪儿那么容易感染时疫?千万别自己吓自己。”
“你说得对。”高宸微笑道:“他们大夫,就是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讲,只不过是提前做好准备防范,未雨绸缪而已。”
仙蕙在旁边坐下,微微颔首。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高宸染上时疫啊。
自己对他再有怨气,再难回心转意,但是他仍旧支撑着自己的一片天。更不用说,他还支撑着举国百姓的一片天。他若有事,国中必定动荡不安,自己也……,甚至邵家,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然而事情却不尽人意。
到了下午,高宸发了一回汗,烧热退了下去。但是到了天黑时分,又热起来,并且手臂和脸上起了小红斑,是时疫的症状!
对此情景,仙蕙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的眼里全是惊骇之色,吓得不轻,“怎么、怎么会……”高宸怎么会得时疫,前世没有听说啊!不对,前世的这个时候,他的身份还只是庆王府的一个郡王,而今生已经发生了太多变数。
难道说,就连得时疫这种事也能变?
今生陆涧没有得时疫,高宸得了。
高宸看了自己的手臂一会儿,虽然也有惊色,但行为还算冷静,“仙蕙,你出去。”语气里透出一丝黯淡,“时疫可是会传染的。”
仙蕙不由愕然。
这种时候,他不是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生死,居然还在担心自己?继而心里又是说不出的酸酸的、涩涩的,好似某种奇怪的液体,把自己的心一点点腐蚀。
太医们从偏殿赶过来,见状都是大惊,“天哪,这是……,时疫啊。”
仙蕙毕竟前世经历过时疫的事情,惊慌过后,很快想起的是要应对。
“不。”她强力命令自己镇定下来,连连摇头,“你们等等我!”急匆匆的找了一个枕头出来,然后拆开,一脸庆幸欢喜之色,“这是我在江都的时候,收的仙灵芝,原本是用来做枕头用以安神入眠的,最近闲置起来了。”
“仙灵芝?”高宸怔了一下。
“是啊。”仙蕙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敢说前世今生,只是急忙道:“听说,这个东西治疗时疫有特效!太医,你们赶快给皇上入药,一定要治好她。”
太医们都是面面相觑,交换眼神,却都没有接话。
高宸开了口,吩咐太医,“既然有这等灵丹妙药,你们拿好,下去配药罢。”虽然这和自己的计划不一样,但毕竟是她的一番好意,不能驳回了。至于别的安排,不用着急,容后再跟她细细解释。
这一次,不能再瞒着她了。
太医们齐声应是,都在检查起仙灵芝来,商量着怎么配药。
仙蕙想到仙灵芝的特效,安定了许多,又叮嘱太医,“皇上得了时疫的消息,绝对不可外泄!免得引起恐慌,以及生出不必要的波澜。”
太医们面面相觑,“可是,我们今儿都来了啊。”
高宸躺在床上,也是有些意外的看向她。
下一瞬,仙蕙便道:“就说是我病了。”
太医们怔住了。
高宸也是一怔,她……,不仅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病倒以后的麻烦,而且还冷静理智的做了安排。甚至不惜诅咒她自己生病,也要瞒着消息,----得妻如此,也不枉自己全心全意为她打算了。
“皇上……”太医迟疑道:“要依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高宸递了一个眼色,“嗯,就这样办。”
“是。”太医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退了下去。
仙蕙坐在椅子里静了一会儿,想了想,转头说道:“好在眼下是开年大节,这几天皇上不用上早朝,这样消息会传的慢一点儿。嗯……,皇上好好养病,对了!这事儿还得告诉母后才是,后宫里,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母后也好做出安排。”
自己是皇后娘娘不假,可是眼下还没又正是册封,手上不仅没有册书,更是没有真的管理过后宫。若有乱子,还是先交给婆婆处置更好。
夜色中,周太后和舞阳长公主闻讯而来,听说有可能感染时疫,都是焦急的不得了。
仙蕙上前道:“母后别急,儿媳这次从江都来的时候,带了仙灵芝做枕头,正巧那是治疗时疫的特效药,已经交给太医们安排了。皇上吉人天相,福泽深厚,自然会逢凶化吉没事的。”
“仙灵芝?”周太后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舞阳长公主接话道:“是呢,我也听说,有个什么灵芝专门医治时疫。哎哟,一定是十分难得罢。”有些疑惑,“仙蕙你居然拿来做枕头。”
“不是。”仙蕙解释道:“只是叶子的样子像灵芝,并不金贵。”
舞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周太后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只要能治了皇上的病就行。”
“是。”仙蕙又道:“儿媳已经嘱咐过太医们,不可对外泄露皇上的病情,所以只说是我病了。只是担心万一有人猜疑,生出动静,还望母后让人多多盯着一些。”
周太后忙道:“这个自然。”
与她而言,肯定不希望小儿子有事,也不希望皇位再变来变去的了。
舞阳长公主闻言心中一动。
难怪小兄弟一直钟情于邵仙蕙,没办法啊,谁让她貌美又聪慧,入了皇上的眼呢?眼下更是皇上的福星,回头时疫治好,她这位皇后娘娘风头就盛了。
----有的人,就是命好。
不过这种念头一闪而过,更多的,还是关注在皇帝的身体健康上面。平心而论,比起庸碌无能的大兄弟,要更喜欢年轻有为的小兄弟一些,更希望他作皇帝,这样江山社稷才会治理的井井有条。
而且眼下皇上若是有事,肯定生乱,当然还是宜静不宜动了。
“没事的,母后。”高宸安抚道:“吃药仙蕙的药便是了。”
“仔细一些。”周太后满目担心的看着儿子,说了许多关切的话,又嘱咐许多,甚至连仙蕙都交待了好几遍,方才领着舞阳长公主离去。
寝阁内,复又安静了下来。
“仙蕙。”高宸问道:“你不怕吗?”
“自然怕的。”
高宸目光深邃,又问:“你担心朕会死了?”
难道他就不担心?仙蕙觉得高宸怪怪的,这世上谁不怕死啊?再说了,做妻子担心丈夫不是很正常?自己和他有再多的矛盾,也不会盼着他死的。即便是当初最怨恨的时候,也不过是向着远离他,再也不要见他。
可是眼下,他居然一点都不着急,他得是时疫啊!
高宸招手,“仙蕙,你过来。”并没有向先前那样撵她走,反而拉她入怀,然后附耳轻声说了几句,“……所以,放心罢。”
仙蕙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你是说……?”
“是。”高宸微笑,“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可是又怕你多心,说我什么都瞒着你。至于母后那边,先不要透露风声,舞阳就更不要了。”他的笑容有几分苦涩,“有时候,朕的决定也是不得已,就连母亲和姐姐也要瞒住。”
不得已?仙蕙轻笑,所以当初拿自己当做诱饵,引诱燕王,也是不得已了。
----这是她心中无法拔出的刺。
因为那件事不仅是高宸在感情上欺瞒,更是涉及到自己的人身安全,万一事败,万一自己身死,甚至万一自己被燕王羞辱,哪一种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仙蕙。”高宸微笑看着她,徐徐道:“朕猜猜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当初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做诱饵,对不对?是啊,我怎么舍得呢。”伸手掠了掠她的秀发,“小傻瓜,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仙蕙飘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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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凤仪宫对外的消息,是皇后病了,但仍有小道消息在暗地里流传。
----皇帝感染时疫!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宫外。
传到楚王高齐的耳朵里时,不过花了半天功夫。他脸色大变,当即召集幕僚们商议应对此事,气氛紧张不已,“皇上病了,而且还是感染的时疫。”
“如果皇上……”有人指了指天,暗示皇帝驾崩天塌地陷,“到时候,自然是太上皇重新掌权,恭亲王做太子,这样王爷就有机会脱险了。”
“没错!”另一个谋士道:“皇上一拖再拖,就是不肯明确王爷就藩的时间,哪怕是太上皇亲自问起,也不过说了一个春天。难说这是不是皇上的敷衍之词。再者,这几个月里,更保不齐会发点什么意外,凶险难测啊。”那人掠了掠胡须,“所以这场时疫来的及时啊。”
“糊涂!糊涂啊!”一个瘦瘦的谋士气得跳脚,“你们就不想想,要是皇上真的龙体欠安不行了,他会怎么做?他还会留下王爷吗?别忘了,皇后娘娘可是皇上的心肝,为了皇后娘娘今后的安全,皇上必定会先除掉王爷!”
“什么?!”高齐闻言大惊,继而想想,又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一阵慌乱过后,赶忙急声问道:“那以你所见,现在本王要如何应对呢?”
瘦谋士眼里闪过厉色,沉声道:“静待时机,永绝后患!”
接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帝一直住在凤仪宫没有离开,小道消息传得更加厉害了。
有说皇帝对皇后深情,寸步不离的。也有说,只怕是皇帝有病,借此掩人耳目。周太后知道消息三令五申,甚至责罚了一个小宫女和两个小太监,但是没用,流言依旧传开,而且有越传越凶之势。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高宸和仙蕙都没有出席,弄得皇宫里人心惶惶。这下子,流言更是之剩下一层纱没有捅破了。
“怎么会这样?”周太后过来看望,在外殿跟仙蕙连声抱怨,“你不是,你带来那个什么仙灵芝,又奇效吗?怎地皇上服用以后却不见效?!”
仙蕙也是一脸愁苦之色,“儿媳不知,太医们也是没有办法。”
如此困坐愁城,就连太上皇那边都派了人过来询问。恭亲王为了避讳,却只是让恭亲王妃来问了一句,连仙蕙的面都没见着,之后也没有再过来打听。
空气里,是风雨飘摇的危险气息。
“皇上!娘娘……”厉嬷嬷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脸色惨白失声道:“大事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外面有人……,有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艰涩吐道:“谋反!”
“谋反?!”仙蕙和周太后异口同声,齐齐变色。
“是。”厉嬷嬷惊骇道:“听说是楚王勾结了五成兵马司,以及负责北宫门的刘太昌,一路领兵攻打进来,现在已经入了皇宫!”她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娘娘!快让皇上下旨叫人去诛杀反贼啊。”
仙蕙匆匆起身,要进去,脚步却又顿住。
周太后见状怔了怔,继而恼道:“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怕皇上的时疫传染你?要是高齐那个逆子谋反成功,咱们今天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是的,母后。”仙蕙悲苦的摇摇头,垂泪道:“皇上他,已经病重的不醒人事了。之前儿媳没敢告诉你,是怕你听了受不住,可是……,眼下就算进去叫皇上也没用啊。”像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伤心,捧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周太后一下子软坐在椅子里,失去了力气。
“娘娘!娘娘……”不过片刻功夫,玉籽又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哭道:“外面已经能够听到反贼的呼声,声响洞天,估计……,已经到了内宫大门口了。”
“这么快……”仙蕙喃喃道。
周太后搭着宫女的手起身,走到门口听了听,果然……,一阵阵杀生震天的嘈杂,隐隐从天际传来,像是一阵阵的催命符一般!“天要亡我!”她惊慌失措中,忽地转身,“既然今天就是死期,那就……,让我再看一眼宸哥儿……”
“什么人?!”殿外,有宫女大声惊呼道。
“启禀皇上……”一个沉稳有力的虎将声音传来,将凤仪宫的女眷们吓得魂飞魄散,但那人却并没有闯进来,而是在外面道:“叛军逼宫谋反,大统领梁大将军带着禁卫军殊死杀敌,现如今已经斩得反王高齐人头!外面叛军群龙无首,混乱不堪,已然都伏罪了。”
“伏罪?都伏罪了?”周太后惊喜道:“高齐那个逆子死了?!”
“是的。”
周太后大惊大喜,然后转身朝着里面喊道:“皇上,皇上你听到了吗?高齐那个逆贼已经被人斩下首级,叛军都已经伏罪了。”
仙蕙起身,激动道:“这真是太好了。”
周太后喜极而泣,惊天动地的危险,竟然躲了过去,好似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儿,反倒眼泪簌簌而落,“好,好啊。”夜风中,有血腥味被传送过来,也不那么难闻了。
仙蕙看着太后,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回头还是告诉高宸,就这样,永远的瞒着太后一辈子好了。
次日天明,太阳依旧照样缓缓升起。
整个凤仪宫的人昨夜都没睡,今早起来,不免都是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欢喜,各自脸上都带了几分和善。那些平日勾心斗角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彼此见面,说话举止也都带出几分宽和。
毕竟一时怄气不算什么,活着才是最好的。
“娘娘。”厉嬷嬷进来回道:“听说昨儿叛军一路攻打进来,原本好好的,可是……,临到内宫门口的时候……”压低声音,“高齐身边的两个侍卫忽然叛变,竟然亲自砍下了高齐的人头!”
“什么?!”仙蕙目光震惊,难以相信,心下更是久久震荡不已。
因为高宸昨儿对自己说,今日高齐是什么死法,当年就算金叶失手,燕王也会落得和高齐一样的死法!也就是说,燕王身边本来就有奸细,根本就成不了事,谋不了反,更不可能伤害自己。
“娘娘。”厉嬷嬷欢喜道:“看来还是皇上平日防范严密,早有筹谋啊。”
仙蕙听不进去,满心都是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闹了半天,自己想象中的惊天危险,高宸的背叛,时疫的恐慌,全部都是他精心编织的一幕幕大戏。是啊,自己怎么忘了,他是前世出入几次战场都平安凯旋的大将军,他是今生算计他人登上帝位的天子,又什么会偏离他的算计啊!
这么说来,自己的恨也是白恨了。
----从头到尾被他耍弄了一通。
恨吧,不对,他并没有任何加害自己的意思。怨吧,也不能说他就是错,他说了,他有他的无奈和苦衷。但是自己的心呢?自己的感情呢?只要人没事,心和感情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吗?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就是泥胎雕塑的菩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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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高齐谋反而死,太上皇自然无话可说,就连高齐的余党也被一网打尽。至于高齐的家眷,他的王位被废,家眷子女便都成了庶人,一切被贬偏远的岭南之地。
而高宸,像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的“病”一天天好了起来。
周太后高兴的直念阿弥陀佛,仙蕙却是心止如水。
到了二月初,高宸的病终于彻底痊愈,而京城里的时疫也在慢慢减少。春临大地,生机勃勃,在满眼的早春新绿颜色中,似乎一切都好了起来。
皇宫上下一片欢腾喜气。
唯一不和谐的,大概就是帝后之间微妙的关系了。
仙蕙如今对高宸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举止言谈也沉稳了许多。不管什么时候,脸上都是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举手投足之间,很难再看到从前小儿女般起伏的情绪,渐渐有了母仪天下的端庄雍容。
高宸每每望着她现如今的合宜得体,总是怅然若失。
但是一时着急也没办法。
有些感情,只能靠以后慢慢修复弥补了。
“娘娘,梁国夫人求见。”
因为仙蕙做了皇后,邵元亨被皇帝恩荣封了一个梁国公,梁国夫人便是沈氏,因为她身份特殊,自然是可以随时进宫求见的。
“娘。”仙蕙现在,也只有看到母亲的时候,笑容多了几分真诚,“正说闲着,想让人请你进宫来说说话,你就来了。”又道:“另外我想过了,等开春暖和,让姐姐和宋家的人都上京,哥哥他们一家子也来,咱们团团圆圆的。”
“这个好说。”沈氏今儿进宫的目的不是为了说家室,而是撵了宫人,悄声与女儿说起体己话,“我听说,今春三月就要大选秀女入宫了。”
“大选秀女。”仙蕙轻叹,“我知道。”
“我的儿。”沈氏微微有些着急,“这事儿你可千万别糊涂,得早作仔细打算啊。先前那个宁玉瑶闹得那么凶,要再来一个张玉瑶,李玉瑶,回头可是有得你受的。”不免叹气,“虽说你贵为皇后,可是本朝后宫女眷都没有家世,你又没孩子,并不比别的女子多有几分依仗啊。”
仙蕙叹气,“这些道理女儿当然知道,但是……,选秀一事全看皇上,我拦不住的。”
沈氏却道:“所以啊,到时候选秀你就盯紧一点,无比挑选几个老实的,那种狐媚子不安分的千万不能要。再者,你也不可太过心软了,不能像纵着宁玉瑶那样,让她魅惑的皇上五迷三道的,给你惹事儿。”
老实?仙蕙轻笑,“这世上哪有老实的人?老实的,不过是没有机会不老实罢了。”
沈氏闻言一愕。
母女俩正在僵持之际,就听外面宫人禀道:“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