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也将近十多日了,祁云的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有时候在榻上翻个身都极其艰难,活像抱了个笨重的大水缸子。
卫长临每夜总是腾出时间来陪着他,不管多忙,都会在他身边。
今夜也是,祁云抬眼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又转而低头看向眼前已然熟睡的面孔。
这个人,平日里总是眉眼肃杀着,一睡着却反而失了戾气,而面上趁着月华跌落光影,轮廓像是被人挥了重彩,刻骨铭心。
他不禁抬起手来,习惯性的想要触碰,可眼前突然晃过血流满面的祁陌,瞬间惊得他缩回了手。
“皇兄……”
祁云连忙害怕的闭上眼,可越来越多的猩红四溅腾飞,一张张痛苦欲绝的脸,接踵不止的如同飞刃一般向他扑来。
他见到自己好像走到了一面铜镜子前,脸上不停的被扭曲着,撕裂着,奋力顶出人脸的模样,就像是千万只鬼魅妄图挣破祁云早已溃烂变形的皮囊。
就连肚子也好像逐渐撕心裂肺的痛起来,似乎是被人在里面在拿着剪子,直接手起一寸一寸的划开,不断翻出鲜红柔软的脾脏。
祁云即害怕又痛苦的拧着眉,难以自抑的倒吸着凉气,本想着慢慢平复下来,却不小心惊叫出声:“呃……”
卫长临皱了皱眉,但却并未有苏醒的痕迹,只是喃喃的道了一句:“子山,别叫……”
祁云闻见,猛地睁开眼来,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再一看卫长临状若无事的模样,又想到那一夜祁陌被刺穿脖颈的冰冷 ,他只觉得心中狠狠一颤,浑身刺寒。
卫长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一边嫌弃他肮脏而自己肆意与旁人苟合,一边又把他紧紧囚禁在身边不准离开一刻。
祁云眼中慢慢掩了一层雾水,面前的人也越来越模糊不清。
“……”
他不禁缓缓伸手从枕下摸住剪子,紧紧握在掌心,若是他能一下杀掉卫长临,亲自破开他的身躯,仔细找找看,他的心到底是不是温热的。
祁云的泪顺着眼窝流向鼻尖,随后又与另一只眼的泪水融合,最终划过青丝滚落。
阿陌的血是炽热的,滚烫的,甚至能够融化祁云的五脏六腑。
可卫长临呢?他似乎想也不用想,眼前人的血定是冷的扎手,冰的蛰人吧。
“……”
祁云小心翼翼的取出剪子,颤抖着握在手心,连指节也用力的发白。
趁着夜色,卫长临睡颜平稳毫无察觉,他便立即猛地一抬手,锐利的刀尖直直向着对方的当阳穴。
“!!”
可是一瞬间祁云就像被什么拉住了一般,捂着嘴泪如泉涌,另一只手怎么也狠不下心按去。
握着剪子的食指上,指戒上盈红的玛瑙被月华打磨的发亮,闪烁着如同祁云脸上止不住的泪光。
明明有了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他会舍不得,为什么他狠不下心来!?
祁云艰难的翻过身,放弃般的将剪子放回,选择背对着卫长临。
就算他们二人已经到了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就是插在他怀中的一把剑,留着会痛,抽走即死。
次日,窗外微冷的风悄悄泄了进来,祁云本安稳在睡梦里,身子则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卫长临已经转醒,看着祁云发抖的后背肩头,连忙轻轻伸出手来,把薄被在对方那边压的严严实实,不漏一点温存。
祁云有所发觉,微微睁开眼,道:“……长临,你若是忙,便先走吧。”
卫长临一下用手圈住祁云,温柔的抚着他的肚子,随即将温热的唇贴过来,道:“近日军营虽忙,但我,还是想陪在你身边。”
祁云笑了笑,“我这里有人照顾,不打紧的,军营里才是要事。”
卫长临沉默了半晌,吻了吻祁云的脖颈。
“你还在怨我?”
闻言,祁云不觉握紧了拳头,可脸上依旧笑道:“……之前你带子山回来,我便知道你的用意了。我并不怨你,左右不过是……人之常情。”
卫长临顿了顿,随即只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祁云。”
祁云背对着卫长临,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堙没。
现在,他也算明白了,这所谓的一切,就是卫长临想要的定不辜负。
他也试图要忘掉一切,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就这样和对方一生厮守,但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祁云的眼神就那样愣愣的,周围稍稍肿着,还留有昨夜落泪的余红。
须臾,卫长临起了身,道:“我走了。”
祁云“嗯”了一句,侧耳听着卫长临被人服侍穿衣的声音。
片刻后,新来的两个婢女嫣儿巧儿行礼道:“恭送老爷。”
等到听着对方的脚步越来越远,祁云才起身。
嫣儿走来问道:“公子可是要起身吗?”
祁云摇了摇头不语,只是抬起右手,平淡看着自己食指上的红玛瑙,接着用另一只手轻轻取下,随意的扔在了地上。
“——”
就这样清脆一响,猩红的宝石瞬间残缺破角,散落各处。
巧儿连忙惊道:“公子,这般贵重之物……”
阿福此时走进来,见状也愣住了,不觉问道:“公子,这指戒……可是与老爷成双成对的呀……”
祁云收回目光,不再看地上的残缺,只是若无其事的道:“收拾干净便好。”
阿福无奈,“是。”
成双成对的,又能怎样呢?一切都已经破碎不堪了,就算再修修补补,也回不到当初完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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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卫长临叫来朱并修,只道:“你去奉瑰堂定一对金锁,一枚玉佩。”
朱并修拱手道:“是。”
卫长临顿了顿,又道:“那枚玉佩定要平安呈祥的图样,差店家用最好的白月玉。”
“是,属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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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落清阁里一阵欢声笑语,倒没有往日清冷。
卫千川趴在祁云肚子上,随即两眼一瞪,惊喜的大叫道:“哇!亲父,他动了他动了!!”
祁云微微笑着,摸着卫千川的头道:“看弟弟妹妹多开心,都等不及要和千川一起玩了呢。”
卫千川傻乎乎笑起来,又把肉乎乎的小脸蛋贴过去,道:“来来来!弟弟妹妹,再踢大哥几脚,大哥受得住!”
一番话,逗的周围人都不禁笑了,可只有菁儿苦瓜着脸,丝毫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