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刺探军情改为秘密出使就不是笑柄了?”
况且真心不喜欢这个决定,尽管这样做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可是于情于理说不通啊。堂堂大明王朝,被对手潜入到了心脏,没本事抓到人家,最后迫不得已给人家一个合法身份,还得派出大臣去给人家当人质,这也太窝囊了吧。
他这下子真的感叹那些权贵家族的强大,现在皇上、高拱、张居正和宫里的掌印太监、秉笔太监都是一心的,可谓皇权相权集于一体,居然还是被几大权贵家族左右了政策走向。
这些权贵家族几乎是摆明了,皇上要的钦犯就在自己家里,却没人敢去查,也没人敢去抓。这就叫水太深了,深到了不见底。
“你不用发牢骚了,这提议据说是徐相提出来的,高相也同意了,皇上询问我的意思,我想为了你的安全,这样也好。至于抓住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能解决问题也不好说,只要赵全还活着,白莲教这个毒瘤就别想干净利落地除掉。”张居正道。
“这样说定下来了?”况且道。
“嗯,皇上是最后一个询问我的,可能是估计我不会反对吧,的确,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不会反对,宁可先放过这些人,也要绝对保证你的安全。”张居正道。
“多谢大人了。”况且随口道,自己听上去都没有丝毫诚意。
张居正亲自给他斟了杯茶,笑道:“你也不用愤愤不平的,有些事就得看得开,看远些,你现在还不明白,不是什么事都能用大锤砸豆腐的方法能解决的。以后你去了沿海,面对那些豪族的时候就明白我今天说的话了。”
“大人也有妥协的时候啊。”况且笑道。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有妥协的时候?我天天在衙门干的就是这些事,哪件事不是妥协才能办成的?哪家的利益都很重要,哪家的利益都不能损害,不妥协,一事无成。”张居正自己说着也笑了。
“还有啊,海大人在江南也干不下去了,被江南豪族通过各种关系各种方法闹得鸡飞狗跳,皇上也没办法,只好让他在南京都察院当个了都御史。我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还有人说是我在背后捣的鬼。”张居正苦笑。
况且心里更是一阵苍凉,海瑞这样的伟人也一样艰难曲折,自己到时候又何以自处?真不知皇上哪来的信心,非逼着自己去做根本不可能做成的事。
不过想到海瑞在南京任职也是不错,离开了京城这个政治大漩涡,可以过几年轻松自如的生活了。从官场上讲,南京的中央机构就是养老院,饮酒赏花,吟诗作赋,可以尽享人间欢乐,不过海大人未必习惯那种享乐生活吧。
他倒是日夜梦想着回到江南继续过自己才子的小日子,他本来就胸无大志,不想建功立业,更不想青史留名什么,来到京城本以为是必死之局,孰料却因祸得福,当上了做梦都没敢想过的大官,还是锦衣卫的头子。
“这次出使你是领队,皇上要给你一个钦差大臣的头衔,另外还有人跟你一起去,你的护卫可以多带些,皇上可能还要派出大内侍卫保护你。”
张居正开始给他交代出使细节了。
“这个,大内侍卫就不用了吧,俺答王如果真的心存歹意,大内侍卫去了也没用,只是多送几颗人头。”况且说道。
他反对大内侍卫同行是因为这样就没法带着慕容嫣然等人一起去了,别人不知道慕容嫣然的身份,那些大内侍卫却是知道的,到时候难免会有冲突。
“我知道你身边也有几个好手,那你就自便吧。”张居正想了下点头道。
况且知道张居正绝不会强加于他什么事情,但对他如此宽松,还是心生感激。
“有一点你要心里有数,这次谈判不会有任何进展,这里的也是,不过是走个过场。”张居正又道。
“那为何非要走这个过场?”况且问道。
“这就是妥协的结果了。皇上同意给潜入京城的鞑靼秘密使者白莲教那帮人一个身份,也是想要打破他们和那几个家族的秘密谈判,其实那几个家族现在也不想要这个烫手山芋,想甩给朝廷,咱们不妨接过来,反正没害处。”
况且摇头苦笑,这里面一定还有文章,不知道牵扯到多少利益往来,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各方利益妥协的结果,但不会像张居正说的这样简单。
他也不想那么多了,反正现在就是皇上手里的一块砖,想怎么搬就怎么搬吧,他还有反对的权利吗?
“有件秘密的事我也告诉你吧,若不是因为这事,皇上也不会同意交换使者的决定。这件事只能出自我口,烂在你心,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张居正少有的神秘兮兮道。
“什么事,这么隐秘啊?”况且的好奇心也上来了。
“宫里有位国师,是前朝留下来的,卜卦从来没有失误过,皇上心里有疑也是找他卜卦,前几天,国师给皇上卜算一卦,卦辞是‘真王出,白莲灭’,皇上大喜,觉得这是天意在昭示,白莲教已经不足为虑了,这才同意先放过这些潜入白莲教的余孽。”
况且先是愕然,然后是苦笑,国策居然就是由什么国师的卦辞制定的,这算什么事啊。
他不是不相信卜卦,却知道这东西没有百分百的准确率,甚至说一半都是高估了,卦象出来,可以有几种甚至几十种解答法,却只能采用一种,这样的卦辞准确率能有多高?
史书上通过卦辞决疑而做出重大决定的事不少,但都是记载而已,未必真就是那么回事,史书也不是每个字都是真实的,虚构的夸大的甚至扭曲的地方也不少。
“这么说来,以后不用对付白莲教了,等着他们被老天灭掉就行了。”况且笑道。
“那当然不行,只是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苦心孤诣地对付他们了。这次你去谈判,还是要坚持一个原则,就是白莲教绝对不可以赦免。俺答王想要达成互市协议,必须把赵全等人的人头送上来。”张居正道。
“我要坚持这个,人家不会把我的脑袋割下来送回来吧?已经承认白莲教作为人家的秘密使者了,还坚持不赦免,这不自相矛盾吗?”
“这当然不矛盾,那些白莲教的人不是作为秘密使者,而是作为秘密使者的随从,咱们假装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你出关时,俺答王的使者也会在关前等候,你们出关,他们进关,这样双方就算完成了使者的交换。”
况且笑而不语,真难为这些大人了,想出这么多欲盖弥彰的点子来,不过是为了脸面罢了。
他对这些都记在心里,除了不要大内侍卫同行外,没再提别的要求。
“你也不是装模作样走一趟就了事的,要打探各种军情民俗各种情报,回来写一份详细报告,有多少写多少,朝廷现在对鞑靼和赵全他们的情况简直是两眼一抹黑,等你回来后,不管做到什么程度,都算是立下了大功。这才是美差啊。”张居正笑道。
“大人,那立功了能升官不?”况且一听立功耳朵都竖起来了。
“升官?你还想升到哪里去,皇上已经一步到位把你提升到最高了,以后再就是加宫保了,你还太年轻,过几年再想着宫保的事吧,戚帅是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才加了宫保。”
“宫保什么的我不想,倒是喜欢宫保鸡丁。”况且笑道。
“宫保鸡丁是什么菜?”张居正一愣。
况且皱皱鼻子,这话说的起码早了三百年,这时候还没有宫保鸡丁呢,清朝后期才有这道菜。
“就是一种做鸡丁的方法,我倒是很喜欢。”
“哦,哪天你教教我的厨子吧,你都喜欢的应该很好吃。”张居正笑道。
张居正知道陈慕沙是美食家,天下美味几乎没有没吃过的,况且作为他的关门弟子,在这方面一定也有师承。
况且其实就是随口一说,他真的不是很嗜好口腹之欲,基本是能吃饱就行,几天不吃也可以。
况且出来后,真的去找了张居正的厨子,告诉他怎么做宫保鸡丁,还亲手给他演示了一下。
张居正的厨房可是宰相家的厨房,虽然没有唐朝那些大宰相府气派,却也在北京挑不出几家来,食材自然是应有尽有。
况且做完后,让人给张居正送了一碟子尝尝,他却跟厨师两个人坐在厨房里就着宫保鸡丁喝上酒了。
这一天下来,他唯有跟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厨子一起在厨房喝酒的时候才是最轻松的一刻,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辞职做个厨子。
每天什么事都不用想,只是做几道菜肴,还有无尽的美食可以享用,这日子其实挺不错的。
他现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荣耀尊崇地位的确都有了,可是相对的,危险从未离开过他的身旁,总是让他有命悬一线的感觉。
这种感觉只有他能切实体会到,别人都无法得知,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估计都会骂一句:贱人就是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