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真让纪昌说着了,况且宣布闭营暂停拍卖会的命令传达后,官员们一个个都坐不住了。
当初况且决定开拍卖会,这些人就有意见,他们担心在塞外人家的地盘上搞事儿,很可能得不偿失。
结果和他们想象的不大一样,拍卖一窝蜂的人赚了不少钱,可他们分文未得,银子全部装入了况且的腰包。
如果继续拍卖,再有大笔的进项,是不是也得分点给他们?不能总是钦差大人一人独吞吧。
这么想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他们跟着况且出关谈判,也是承担着风险的。他们当中富有的官员全部家底也就几万两银子,清贫的可能连一万两银子的家产都没有。
一万两银子搁在后世就是几百万元钱,一贯奉公守法,从不纳贿的官员还真拿不出来。
正在翘首期盼之时,况且突然宣布继续闭营,连拍卖会都大有熄火的意思,他们终于忍受不了了。
众官员直接找到了曹德麟和盖文虎,表示出对钦差大人继续闭营这一做法的不满,其实他们的潜台词是:拍卖会为什么不搞了呢?
曹德麟和盖文虎知道,况且决定继续闭营,目的是想狠狠讹诈瓦剌和兀良哈一笔,坐等他们主动送上一笔大礼。但是,若无限期在此耽搁下去,谈判的事岂不是遥遥无期了吗?
更何况,况且还说了,如果他受了惊吓的身体一时不能恢复,打算返回内地“疗养”。狗屁!他受什么惊吓了?也太能装了吧。
况且想要讹诈瓦剌和兀良哈的意图,众官员们心知肚明,心里一直在发笑。
这就是到了关外,况且有些收敛了,若是在内地,恐怕况大人就要直接下*了,根本不屑于玩什么讹诈。
当朝第一新贵、京城第一霸王岂是白叫的?
开始时,曹德麟和盖文虎两人还在尽量压住众人的议论,最后这两人也有意见了,认为况且不应该只为了个人发财,而耽误朝廷的大事。但他们还是猜不透况且这么做是否另有深远的考虑。
见到况大人后,曹德麟先是把自己对“谈判延期”的顾虑说了一通,多少有些难为情地看着况且,苦笑道:“钦差大人,这也都是大家的意思,我们两人不过是来传达一下。”
况且点点头,示意两人喝茶,然后笑道:“这些流言蜚语我也听到了,难道两位大人也认为我是为了自己的私事才这样做的吗?”
两人不觉一怔,心想你不就是为了自己发财吗?这不是你的私事还是公事啊?
况且拿出张居正的信,遮住大部分,只是『露』出张居正让他设法拖延谈判的那段『露』出来给两人看。
“两位大人请上眼,这可是张相的指示,我要不找出个好的借口,怎么才能拖延时间呢?难道张相的吩咐也是我个人的私事?”
曹德麟和盖文虎顿时懵了,还没想到况且一出手有如此高『逼』格的挡箭牌,他们当然知道,张居正吩咐的事绝对是朝廷的最高指示,跟皇上亲口吩咐的分量差不多。
“那……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呢?”曹德麟弄不明白拖延谈判时间的目的。
张居正自然比他们站得高看得远,但其中的奥妙究竟是什么,他们想弄明白,却也不敢开口问。
“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况且叹息一声,“我想,对方肯定很快就会明白我们的意图,所以能拖延的时间也不会太久。”
“这是张大人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盖文虎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有点怀疑,况且是不是故意求张居正给他寄来这样一封信。虽说只要是张居正的意思,他们也得遵从,但这是张居正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有差别的,起码他们好据此向身后的大人物交差。
背后的大人物一再对他们提出要求,敦促况且尽量快速把谈判搞定。
只要维护好几个大人物的核心利益,在别的方面可以让渡重大利益。事实上,历朝历代与塞外谈判,朝廷就从来就没占过便宜,这也是惯例了,不足为奇。
自从大秦王朝以来,中原政权对塞外各族一直是安抚为主,只要他们不闹事,在利益方面可以做重大让渡。而塞外部落的想法正好相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嘛。
这并非内地政权软弱无能,比起一场战争所要花费的巨额军费,还有战争带来的各种社会动『荡』,花几个钱,对朝廷来说就是小事了。
历史上往往是中原王朝给塞外强族岁绢岁币,听上去有点滑稽,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对于中原王朝来说,花点银子和发动一场全面战争相比,划算多了。
这就是在虚名和实利上如何取舍的问题,只要国家主权完整,生意上吃些亏真的不算太大的事。
况且当然不这样想,他这次不是为了让步而来,甚至不完全为了谈判而来。他是在执行一项皇上交办的差使,这项差使究竟要达到怎样的目的,他现在还不知道。
“嗯,这个嘛,你亲自去问张大人吧。”况且冷冷道。
盖文虎有些发讪,咳嗽一声也就不再言语了。
开什么玩笑,亲自去问张居正,那不等于上门兴师问罪吗?借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就算背后的大人物再厉害,舍命为他扛着,他也免不了罢官或者贬斥边荒的命运。
问张居正,还不如直接去问皇上呢。
朝廷的潜规则就是这样,你可以得罪皇上,却万万不可得罪权臣。得罪皇上,还有大臣们保着你,得罪权臣等于自己找死。这些潜规则是由几代人,从无数血淋淋的教训中慢慢归纳总结出来的。
“盖大人一时情急,钦差大人勿怪。”曹德麟急忙打圆场。
况且笑道:“言重言重,盖大人如果认为有什么不妥,可以上章弹劾,可以弹劾我,也可以弹劾张大人,都察院的使命不就是监察、弹劾百官的吗?这可是太祖高皇帝亲手制定的规矩。”
“钦差大人这话更是言重了。弹什么劾啊,不过是随便说说话而已。既然是张相的旨意,那也就是朝廷的旨意,咱们遵从就是。”曹德麟笑道。
“曹大人说的也是啊,其实我也头疼,若依我来说,恨不得马上到板升城,我可是有大批的货要进,就连宫里也是要在板升城采购不少物资的,可现在只能遵从上面的旨意。这样每拖延一天,人吃马嚼的就是几百两银子啊,这些钱朝廷不给,俺答王更不会给,都得我自己掏腰包,苦啊。”况且捂着额头做头疼状。
这两人连连点头,心里却大骂况且无耻,银子都装进自己腰包不说,还要为赚钱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好像他是全心奉公似的。
不过他们也不能否认况且的话,这一路上他们所有的花费的确都是况且掏的腰包。他们知道,只要一出关,朝廷就不管他们的吃喝了。
按理来说,一路上应该都由俺答王接待。事实上,俺答王派来的人连保护他们的表面文章都不做了,哪里还会招待他们吃喝?不吃他们的人肉就不错了。
如果没有况且撑着,他们岂不是要自己掏腰包买吃的喝的了?还真有这个可能啊。..
“要不我回去给朝廷上奏,请朝廷补发一笔津贴如何?”曹德麟说道。
“算了,两位大人也知道现在朝廷是处处都紧张,咱们就别为这点小事给朝廷添堵了。好在我这趟还能发点小财,拿出来填补就是了,虽说没人会说我的好话,我自己问心无愧罢了。”况且摆手苦笑道。
“那怎么行,一码归一码,皇上不差饿兵,既然叫咱们来谈判,危难辛苦不说,岂能不给吃喝费用、不发津贴?”盖文虎道。
他不是故意跟况且找别扭,实在是不想担着吃喝况且的名,这要是坐实了,他们就欠了况且的人情,将来回到京城,也是个麻烦事儿。
“很好,盖大人执意如此就试试吧,不知道户部的那些大老爷们,会不会给盖大人这个面子了。”况且意兴阑珊道。
两人见状急忙告辞出来,回去后就把张居正的指示告诉了众官员。这些原本吵吵嚷嚷的官员马上全老实了,谁也没想到况且的讹诈居然不仅师出有名,后面还有朝廷做靠山呢。
盖文虎想起来了,当即问户部的官员为何不给发放路上的各种费用。
户部官员苦笑道:“难道盖大人不知道?按照规矩,咱们出关后的一切费用都由俺答王负责,除非咱们自己私人购物。俺答王的使者也一样,在咱们那里享受的就是这个待遇,可惜俺答王不认这个账,只好我们自己倒霉。”
盖文虎皱眉道:“如此说来,咱们跟朝廷真的要不到这笔钱了?”
户部官员冷笑:“朝廷难道会出两份钱?别说我们户部,就是皇上也不能答应。盖大人若是想要这笔钱,只能向俺答王据理力争。”
盖文虎气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憋得满脸通红,知道自己被况且坑了,明知道这事跟朝廷没关系,却还不说明白了,让自己丢了把老脸。
其实况且真不是坑他,完全是他自以为是的结果,有些话不好由别人说出来,得自己去琢磨才行。
“我觉得吧,这事应该由钦差大人向俺答王据理力争啊。”一个兵部郎中突然道。
“的确,钦差大人如此强势,怎么会咽下这口气啊?”大鸿胪寺的官员也奇怪道。
按照况且的脾气,根本不可能让人占着便宜,为何在这件事上始终一言不发?
在京城,这些官员都是坐享尊荣、手握实权的人物,可是他们对外交并不精通,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些费用出自哪里,该由哪方出。
在他们心目中,为朝廷出差,吃喝自然不用他们考虑,更不可能让他们掏腰包,不曾想,现在『露』出这么个费用的问题,许多人就直接晕头转向了。
“大家放心,钦差大人未必会吃亏,以后肯定能找机会向俺答王讨回来,只不过讨回来的银子恐怕会落入钦差大人的腰包了,到不了咱们的手上。”一个官员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