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可——”
华州行宫,拖出信使的侍卫被人叫住,一道身影匆忙出列,站到中间拱手:“陛下岂莫怒火入心,失了方寸。”
“秦怀眠,朕知你与耿青有旧,杀他信使,你看不惯,急着跳出来!!”
京师被夺,自己也被赶出皇宫,逃到华州,做为皇帝,李晔从未觉得如此狼狈过,养了三年的气,此刻终于爆发出来,当着跟随而来的文武百官面,歇斯底里的怒吼,推倒了旁边一座青铜灯柱。
“来人,把他也一起拉下去,剥了他这身官袍!”
“陛下!”
这时,殿中文武俱出列,倒不是他们为秦怀眠说话,而是为自身,这个时候皇帝若是不冷静,还要杀劝谏的大臣,那就距离亡国不远了,国都没有了,留他们这些文武还有何用?
保全秦怀眠,此刻就是保全他们自己,这个道理自然是懂的。
“你们也要造反不成?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
李晔暴怒推搡最近两人,官袍拉扯歪斜,后者只整理好后,重新站回原位,仍由皇帝发泄情绪,待的过了许久,秦怀眠这才开口,他声音平淡。
“陛下,诸大臣劝谏陛下,都是为我大唐。”
走在人群中的皇帝气极反笑,指着中间垂首的身影点了点手指,“好好,秦卿大公无私,不为旧友说情,好!朕今日就听听那信使,还有何话说,把人带进来——”
已被待到门外的信使,顿时呼出一口气来,敢做信使通常胆量大,不怕死,但真要被杀,心里也是害怕的,眼下,吞了吞唾沫,重新进来,脑海里想着临走时,耿少尹叮嘱的话语,鼓起胆气朝回走龙案的天子李晔拱起手。
“陛下,我家少尹想要说的话,都在信上了,不过在下临走时,少尹有过叮嘱,他言,皇帝若是不肯,他就.....”
话语到的这里吞吞吐吐,李晔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的倾了倾前身,在桌面砸了一拳。
“他就什么?”
“少尹说,陛下若是不肯。”那信使一咬牙关,还是将后面那半截话吐了出来,惊得文武、以及那龙案后的李晔几乎瞪裂眼眶。
“陛下若是不肯,少尹就让人挖掘皇陵,翻棺暴尸.....再一把火将长安、皇宫给烧了,不留给你。”
“乱臣贼子.....”“简直暴徒!”
“乱来啊!”
“这是要效仿汉末董贼乎?”
朝堂内顿时嗡嗡响成一片,一帮文武乱糟糟的叫唤,上方的天子更是嘭的将龙案上的笔墨扫飞,噼里啪啦洒落一地。
“耿青、李继岌、赵周仪......这三人,朕不杀他们,难解心中之恨——”
李晔气得脸庞发红,撑着桌边身子摇摇欲坠,只感一阵头晕目眩,骂了几句,终究还是停下来,他不敢赌,若是对方真敢这般做了,这可是大唐上百年来最大的耻辱,与当年那安禄山、史思明造反杀入长安烧杀抢夺有何区别?
“朕.....朕......”
想到这样的画面,李晔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原本怒到极点的火气,硬生生压回心头,他目光扫过周围文武,语气终于还是缓和下来,“朕为我大唐列代祖宗计!不与李继岌一伙反贼计较得失......他们想要......好,朕给他们便是!”
“拟旨!”
“......陇州留后李继岌为陇右节度使、兼凤翔节度使,封岐王,许其开府!”
“节度使观军使赵周仪为凤翔防御使,擢,符道昭为陇右防御使,耿......耿青官拜尚书令、岐王府参军录事、陇州刺史!”
西北一地,军政完全分割了出去,甚至尚书令一职,还能将手伸到朝廷里来,可见李晔不肯的部分原因,他看得清楚。
可又能如何,皇陵、长安都是他软肋,皇陵被掘,天威坠地,长安、皇宫若被烧毁,根基全无,只得漂泊,或去其他节度使所在地方,可一旦那样,堂堂天子就真寄人篱下,被人挟持了。
旨意一出,整个朝堂人没人反对,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双手发抖捧着印玺在圣旨上用印,着人将圣旨发下,传递各州的同时,也发往长安。
那信使捧着圣旨心潮澎湃,打下长安,逼走皇帝,反而加官进爵,洗白了反贼身份,也就少尹敢这般做啊。
他跨出殿门,回头看了眼有些失魂落魄的皇帝,终于那威严一身的天子在他眼里,并没有那么高大了。
“卑职,祝陛下终可得返长安!”信使捧着圣旨躬身拜了一拜,便转身大步离开。
皇帝坐回龙椅上,面容呆滞的看着那人离去,有人想要去拦,被他无力的抬手挥退,面子纵然有失,可至少长安、皇陵是保住了。
不久,传来陇右兵马撤出长安的消息,华州这边也定下了皇帝移驾返回长安的日程,腊月二十六,李晔坐在御辇上偷偷驶入了明春门。
天光晦暗,街上已少有行人过往,他坐在马车里,神情严肃,在年关最后一天回到了长安城里,外面道路安静,房舍并没有被贼军毁坏,甚至看不出之前兵荒马乱的痕迹。
夜空,咻咻的烟火声了上去,在黑暗里爆出无数的烟花,照进车帘,照亮他脸庞,天子御驾停下来,李晔被人搀扶着从车里出来,就站在车辇上,望着不断闪烁不同颜色的光芒。
之前的碰撞,就犹如这片烟火爆散飞逝。
“朕绝不气馁、妥协,这场烟火过后,朕将重练新军,朕还有蜀地为后盾,还有繁华的长安,重头再来,又有何妨——”
“大唐失去的江山,朕要一寸一寸的拿回来,将山川河流的图册放在历代先祖灵位前,慰他们九泉之灵!”
烟火在眸底飞散,他轻声说道。
......
夜色渐渐过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的颜色,安静一夜的原野,树林有着簌簌的雪落声。
一顶顶帐篷拆卸,裹了厚实衣裳的身影,扫去停靠的辕车上积雪,将驽马、驴子牵来系上绳索,呈长列继续往前赶路。
距离凤翔,已经不远了。
耿青骑马被兵卒牵着,走在队伍中间,看着后半夜送来,还未及时看的情报。
消息里,写了李晔回城时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发现调动龙武军出来追击的迹象,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对方是否会派兵出来衔尾追杀,神策军就那么一点人了,那位皇帝还做不出这种果断的决议。
“不用理会,让他自己收拾烂摊子吧,开春后,他有的忙了,说不得还要大病一场。”
耿青笑笑,将那份消息丢去雪地,这一仗,杀入长安的胜果,化为实质性的东西,身份重新洗白,还得到了不少兵源、铠甲兵器,和大量的粮草,这些东西对于西北那块地方,是弥足珍贵的。
往后开春之后,他有的忙了。
好在派去北地的队伍早在两日前已经出发,或许明年入夏,就能与母亲、巧娘团聚。
“季常,蜀地的王建,真会听信杨复恭等人的话?”九玉骑在另一匹马上,与耿青并排前行,在雪地留下一连串蹄印。
能打下川西的人物,又岂能那般无脑,听信蛊惑之言?
他九玉是不信的。
“你跟我打赌,几时赢过?”耿青捏着缰绳,修长的身躯挺拔,越来越有些豪迈了,他看着前面缓行的马车里,撩开帘子朝他挥手的耿念,还有白芸香,耿青笑道:“从我们攻入长安起,逼走皇帝,大唐天威就不复存在了.....原本寄予希望的明君,落在这帮豪杰眼中,与平凡人无二,你说这群桀骜之人,会如何做?”
九玉没有说话,周围听着的侍卫、兵卒都陷入沉默,凌乱且长的脚印、蹄印随车队缓缓向西蔓延而去。
正月初四,蜀地传来反乱的消息。
西川节度使王建不满琅琊王爵位,发兵兴元,东川陷入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