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阳光透过薄薄云层照着大街小巷,车帘为绸缎缝织的奢华马车驶过长街,大春吆喝路人的声音里,车厢里的人放下帘子,断去外面市集嘈杂。
“听说刚才兵部侍郎到府上找过你?”
“嗯,不过没见他。”耿青放下帘子,接过九玉递来的温水,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未有什么交集,突然跑来必有不寻常的事,呵呵,这帮老臣除了一件事会想到我,我可不傻。”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出来,九玉也能猜到是什么——除去梁王朱温,还政天子。
从长安迁到洛阳,几乎斩断了曾经那批老臣的根基,就连府中多少奴仆护院,都被定了数量,难保里面没有梁王安排的人。
“他们想到你,恐怕看上的也是你手中的八千龙骧军。”
“这可是我的宝贝,你以为梁王对我那么客气干嘛?还不是想要这支骑兵。”真要说起来,耿青不缺骑兵,陇右河西之地可是牧马场,西北汉子几乎人人都会骑马,就算不会的,有的是马给他熟悉,但远在洛阳,手里捏着一支兵马对于什么时候来说,都是保命的令牌。
看着风里掀开的帘角,外面集市,城中百姓依旧过往,为今日生活奔波,耿青反而有些羡慕他们。
“朝廷那些事,根本不去烦扰,李家撑不起这个摊子,相反,我更想的,还是回长安一趟,见见李继岌或赵周仪,知晓陇州的发生的变故,你知道的,人不在那,不管多好的情谊,都会被时间冲淡。”
“会有机会的,不要担心,只要真想,我带你出去。”
“呵呵,那剩下的人呢?被朱温抓住,那就是送命。”
两人言语之中,行驶的马车陡然停下,耿青手中端着的杯盏,温水都洒到了矮几,还未问驾车的大春发生何事,就已听到大春在外面喊道:“你做什么?!知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谁!”
“哎哟~~你撞了人还想走......”
“大伙来看啊.....此人把我手撞断了.....别让他们走啊......”
车外陡然掀起喧嚣,耿青皱了皱眉头,跟着九玉走出车厢,前方拉扯的驽马一侧,一个老汉抱着手臂在地上躺着,耿大春站在旁边大声吼叫,双手比划的跟围来的百姓辩解。
“是他冲过来自己撞的,何况我速度如此慢,怎的将他手臂撞断。”
九玉皱了皱细眉,对于这种事,他大抵清楚,遇上碰瓷了的,转身就要下车,被耿青按住,他看着地上那人,便下了车,后面紧随的陈虎赵龙三个火枪手也带着几个龙骧军骑卒过来。
“尚书令,让我们来解决。”
地上那老汉似乎并不惧怕几个军汉,盯准了耿青,一下扑过去,抱住他小腿匍匐在地上呻吟叫唤。
“就是你.....你一定是马车的主人,我不怕你,撞了人,别想走!”
就在陈虎等人发怒拿他时,老汉忽然压低了嗓音。
“尚书令,崔侍郎在升月楼设宴,还请赴宴,否则老朽就算被打死,也不让你离开,我若死,后面还有其他人,日日拦你马车!”
好家伙。
耿青皱起眉头,这种无赖招式,显然令他不爽了,抬了抬手,让陈虎等人停下,向地上的老汉轻声道:
“好,那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你家侍郎能说什么。”
“小的给尚书令带路。”
那老人腿不疼了,手也好了,当即爬起来,笑呵呵的走到前面领路,按照耿青之前脾性,转身上马车就走,此时他却让人轰散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上车叫大春跟上去。
“如此用心良苦,总得见见。”
大抵这样说了句,过得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东市,升月楼并非烟花之地,只是普通住宿吃饭的酒楼,耿青下来马车,只带了九玉一人,陈虎等人则在楼梯口一字排开,将来往的挡下。
二楼,空荡荡的并无其他食客,靠窗棂那桌,崔远见到上来的身影,连忙起身相迎。
“尚书令当真难见上一面。”
说着,未等耿青走近,他便远远拱手作揖,伸手不打笑脸人,耿青也笑呵呵的拱手还礼,看了看周遭,大抵二楼已被对方包揽下来,过去随口说了句:“让侍郎破费了。”随对方相请的手势,掀开袍摆坐到席位,伸手也做了一个请。
“侍郎别光站着,你也请。”
简简单单一句,将话语权拿捏了过来。
九玉走到身后屹立时,耿青先一步拿了酒壶给面前这位兵部侍郎倒上酒水,也给自己满了一杯,笑着举杯与他碰了碰。
“崔侍郎两次相邀,不知所为何事?最近耿某有些繁忙,这不,刚才受梁王相请,去王府坐坐。长安那边,几个婆娘要生孩子,关在府上绞尽脑汁想着给他们起名,烦得紧了,外面许多事,就都不想顾问。”
“尚书令说笑了,些许小事如何能让尚书令烦恼。”
“儿孙后代可不是小事,一笔一画都得小心谨慎,取错了名儿,可是要遭罪的。”
崔远抬袖遮掩饮了饮酒水,对于这番话,他另有见解。
“尚书令说的对,事关儿孙命途,不算小事。不过崔某觉得名错一时又何妨,觉得不妥日后再改过来也可。”
耿青跟着放下杯盏,笑道:“可儿孙会怨的,你说是不是?崔侍郎。”
那边,崔远跟着笑笑,眸底有些焦急,两人说的好似无关,其实都用着暗喻来比划,难怪这位尚书令屹立四朝而不倒,这话语交锋,当真厉害的紧。
眼下有些词穷了,只得笑了两下,索性还是将来意直接说明。
“尚书令自然知晓事关儿孙不是小事,那为何帮衬一个大盗,你我俱是朝中旧臣,尚书令与先帝当年有何恩怨,也不该落到当今陛下头上,他还是孩子啊,将来未必不可期,大唐未必不可兴。”
“那耿某也直说了吧。”
耿青见他将话说直白了,也不藏着掖着,取过酒水给崔远满上。
“天下各镇,早已不尊王,当今陛下十三,需要多少年能重振大唐?这多少年里,他是否能成为明君?就算不是明君,霸者也可,崔侍郎觉得这两者,当今天子可有期望?我举家投他,将来有何回报?倘若不慎,那就是全家死光的局面。”
“尚书令,你我乃朝臣,怎能用商贾之言?”
“好,那不用商贾之言。”耿青一口饮尽酒水,挽袖爽利的重满一杯,语速也干净利落:“梁王拥兵二十六万,仅洛阳就有八万人,你们拿什么拼?我那八千骑兵可能攻城?王府两千甲士,你家护院可能近身?皇城两万兵甲,你可得一二?满朝文武,大半跟梁王走,就你几个老臣天天瞎嚷嚷,能将梁王咒死?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送死也不是这般送的!”
“告辞!”
一口气说完,将满上那杯仰头喝尽,随手掷去桌上,碰着餐盘叮当几声,耿青起身弹了弹袍袖,负去身后,径直走去楼梯。
同时,声音也传来这边。
“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拉好关系,静待时机,而不是鲤鱼入网,胡乱挣扎!”
空荡荡的酒杯还在桌上微微摇晃。
崔远举着杯盏叹了一口气,刚才耿青那番话,他也知晓,可梁王势力越发大了,就怕没有时间给他们挣扎。
‘天亡我大唐矣。’
然而,不久之后,一则消息,陡然打破了静谧的洛阳,听到消息的时候,耿青正在梁王府上搂着张氏与朱温说笑。
正谈起河北那边战事,谢瞳何时班师回朝时,牛存节捏着一张封漆的信函飞快进来,交到了朱温手上。
他展开信纸,飞快看过上面内容,须发都在瞬间一根根竖了起来,一巴掌按着信纸拍在了酒桌,吓得伏他身上的王氏花容失色的站起身。
“兄长,怎么了?”
“你自己看。”
耿青推开丰腴的张氏,将那封情报拿过来,乃是军情。
一个熟悉的名字落入他眸底。
七月二十,晋军南下潞州,晋将李存孝为先锋,攻打泽州!
与此同时,李克用、李存瑁两股大军环臂之势,由潞州向南,以最快的速度跟在李存孝身后,直扑泽州,逼近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