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草夹杂兽毛飞舞,耿青捂着胳膊疼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看着母老虎般的女人起来检查衣甲,他牙缝吸着气重新坐正。
契丹女人见衣甲、裤子都没曾脱过,才算放心下来,契丹部落其他女子有没有失身,其实并不看重,但她生养极好的环境,又学过汉学,在这方面还是比较看重。
情急过后,那女人只感头重脚轻,虚弱重新回来,喘着粗气与耿青拉开几步距离。
“昨晚你失血过多昏厥,我给你包扎的。”耿青见状,其实也怕这女人暴起伤人,指了指她头上缠裹两圈的布条,官袍的袍摆比之寻常布料要厚实,缠女人头上两圈,就像个印度阿三一般,颇有重量。
“放心,我虽黑了点,但也是正人君子,一表人才,洁身自好,何况心有所属,绝不会乱来。”
女人脸上还残有血垢,听到这么多自夸的词汇,不由皱了皱眉,“真的?”
“最多抱着你时,在你身上打了一个冷颤。”
契丹女人自然听不懂耿青口中的说笑含义,看了看周围,洞内湿冷,两人搂在一起互相取暖乃是自救。
夜晚有风吹进来,遇冷的打一个冷颤倒也说得过去,何况对方救自己一命,做为契丹人,知恩图报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给你!”
耿青从后腰的干粮袋,取了半张饼子,又分成两半递过去:“早上必须要吃饭,填填肚子,别生疑,若我要害你,昨晚就做了,岂会等到你醒转过来。”
女人身上也有干粮,是风干的羊肉,倒是没拒绝耿青的善意,接过饼子咬了一口,神色复杂的看着坐在几步外的汉人男子,看着对方细嚼慢咽,不由跟着细细咀嚼咽下去。
“汉人,我叫述律月里朵。”
“耿青,字季常,随便你如何叫。”耿青看着她盘腿而坐,没有中原、南方姑娘那种矜持、柔美,而是那种北方大妞的豪迈美感,“你汉话说的不错,家境肯定不一般吧。”
月里朵只是点了下头,却没有说自己家世的意思,只是补充了一句。
“我汉名:平,你可以叫我述律平。”
“还是月里朵好听,月光里的花朵,是否这个意思?”
女人没有多说下去,显然说出自己的名字,算是对耿青的尊重,待出了这个洞穴,两人只会是敌,她刚这样想着,那边的耿青像是读懂了她心里的想法,笑了笑,说道:“出了洞穴,未必就是敌人,外面这个时候差不多也打完了,两边罢兵,会发现你我不见,到时肯定遍山搜寻,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一起共患难了,何必出去就要打生打死。”
月里朵依旧没有说话,两口将饼子吃完,掏出肉干硬生生扯成两截,也抛给耿青半个,能使出这般力气,想来这片刻间体力恢复的不错。
安静了一阵,这个契丹女人吃了口肉干,才开口说话。
她看着耿青,眉宇间英气勃发。
“汉人是羊,狼捕羊没有错。”
“这就是学识的问题了。”论起大道理,耿青就可来了兴趣,说着了一句,便竖起一根手指头。
“狼和羊未尝不是共生的关系,何况,汉人未必是羊,汉、唐两代,可有人敢说一个他们是羊?其二,外面未必就是你契丹赢了,我汉人兵卒就算缺马,也有其他应对之策。但在下想说的,不是谁是狼谁是羊,而是为了什么打仗?”
“缺少粮食、缺少奴隶,算不算?”
耿青点头,将手指头按下去。
“算,但无非就是想日子过的好一些,换做谁,谁都想,可想要得到富足日子,可不仅仅靠打杀,还有许多办法,比如......做买卖,两边互市,钱币流通,商道兴隆了,那钱财就跟流水一样来。”
说这些,其实耿青就没想过能让女人明白这个,只是在为之前的计划铺路,留下一点印象在对方脑海,能在崇尚武力,和这个时代男子为尊的军中做女将,身后背景定然不简单。
果然,月里朵并不在意什么互市,撕下一条干肉放进嘴里,神色平淡。
“你们汉人狡诈,很多时候都是我们吃亏,与你们做买卖,不如提起屠刀,看着你们瑟瑟发抖的模样,将钱财货物亲手送到我们马背上更加真实一些。”
说完的时候,手里的肉干也差不多吃完,拍拍手上残屑,矫健高挑的身姿从石头上站起来,去捡起地上的刀剑,随手将属于耿青的兵器丢还回去,她顶着两圈布条,到了洞口,望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微微侧脸。
“出了洞口,你我还是敌人。”
耿青笑起来,也不在意敌人的之类的话语,依旧说着他刚才的那套,过去站在女人旁边看着洞口外高高的树枝在阳光里轻摇。
“买卖不做,可搞投资,最近在下新发现一个可赚钱的门道,不过还需仔细专研。”
“汉人,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月里朵不会上当,但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这个契丹女人彪悍的一个助跑,踩着下方一块石头,向上冲出了洞口,回过身来,忽地伸出一只手。
“或许你脑子里的东西,阿保机会有兴趣,不如你来我契丹做官。我们需要很会说道,还喜欢做买卖的汉人大官。”
“不去,北方太冷了。”
耿青也没有犹豫,握住女人的手掌,掌心的皮肤略微粗糙,却也有女性独有的柔软和温热,被对方一把拉上来,持剑负手而立,微微颔首:“留在在这边,偶尔,我还能看看宝儿的墓,陪她说些话。”
然后,附近草丛窸窸窣窣一阵乱响,耿青神经质的下意识反应,抬剑望过去,那述律月里朵也跟着看去,就见一头花豹趴伏那里,正怯生生的看着一男一女不敢发声。
“.....原来它还没走,守在洞口一夜。”
耿青一抖剑身,笑着点点头,颇为潇洒的转身,邀契丹女人离开,待到两人走远,身后的花斑豹子这才起身,飞快的窜回了洞里。
“不识好歹,若非你昨日救我,月里朵不会开这个口。”并肩而行的两人,契丹女人说着这句,脸上却少见露出笑容,“北方虽然冷,但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微风拂过的林海,高耸天际的雪山,茫茫冰雪,这些你们汉人的地方,未必都有。”
“以后都会有。”
“你说什么?”
“我说路陡,小心点。”
耿青后腰受了伤,前面还能并肩而行,走了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渐渐落到了女人身后,就那么尴尬的聊着,前面的契丹女人似乎不曾这般放松,语气上颇有些高兴,一边享受在这样的林间穿行,一边向耿青说些关于北方的好处。
“真像个小姑娘,唔.....似乎年龄还比我大一点.......”
耿青看着前面挥刀砍着灌木、藤蔓的女人,叹了口气,听着对方哼哼唧唧的唱起契丹歌谣,一路向昨日滚下来的山道上去。
一刻钟后,又沿着山道寻去那日两边交战的半山腰,尸体已经没有了,地上还残留不知是人的,还是马的血垢夹杂在泥土和石缝间,到了这里,还有些好心情的月里朵,脸色已然变得不好看,沉默的看着凌乱狼藉的荒草、树林,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继续转身往下。
不多时,快至山脚,陡然的脚步声、隐约的说话声从下面的路上传来,几个梁军士兵正拨弄草间搜索什么,看到从山道走下的两道身影,一张张脸上表情愣住,旋即叫了出来。
“监军——”
月里朵猛地举起刀,那边的士兵也本能的抬刀、或探出长矛,跟在后面的耿青急忙上前,朝他们摆了摆手同时,伸手将契丹女人的刀按下去,语速极快。
“自己人自己人都别动手。尔等在这里可是在寻我?杨招讨使现在可在营中?”
那几个士兵看了看监军身边的契丹女人面面相觑,还是回道:“卑职等人俱奉命搜寻监军,不过招讨使带兵跟......”
其中一个兵卒看了眼月里朵,“兄弟们跟着招讨使正与契丹人对峙,葛招讨使也在带兵来的途中,想必快到了。”
一听到两边对峙,梁军还有援兵,述律月里朵脸上露出着急,也不管警惕她的几个梁兵,飞快的冲去山下,耿青也跟上,“快走快走,两边最好都别打了,昨日已死了许多人,再打下去,也未必能将契丹灭掉。”
他言外之意,其实说的很明显,灭不掉眼前的敌人,那就想更好的办法,徒劳的厮杀,只会折损太多的汉家男儿,这个世道,生个孩子养大成人,可是不容易的。
耿青跑出几步,有伤的后背又疼了起来,连忙将跑到前面的士兵叫住,让其中一个将他背了起来,这才朝对峙的地点赶去。
风吹过原野。
莫州以西的原野上,血腥气尚未散去,不少尸体还未拖走掩埋,宽阔的地面上,两支合计八万人的军队,再次面对面。
气氛剑拔弩张。
“汉将,把月里朵还给契丹,我们便就此撤军!”
有着狼形的大纛下,耶律阿保机骑着战马,一手握刀缓缓出阵,立在弓弩射程外的地方,朝对面的梁军大声说话。
那边,杨师厚皱着眉同样骑马出列,得知监军可能俘后,契丹骑兵又折返回来,顿时拉起军中还能走动的兵卒,蜂拥出营,就算此时已不能再战,气势都不能低过对方的,否则被契丹人看出疲软,说不得还会再次杀过来。
听着对方的话,他在马背上思索了片刻,冷哼一声,抬剑指过去。
“耶律阿保机,你倒是装的像,我家监军可是被你们俘虏?想要月里朵,可以!拿我家监军交换,否则免谈。”
耶律阿保机皱眉偏头,向后面的萧敌鲁、耶律曷鲁问道:“我们可曾俘过一个汉人监军?”
两人俱茫然的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不知,有俘虏......基本都杀了。”
唔.....
耶律阿保机发出长长的沉吟,望着对面同样气势汹汹的梁军,握紧了刀柄,他感觉有些难办了。
.......
此时,披头散发月里朵、被士卒背着的耿青正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