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李寿带着李安越过在衙门前当值的一众守卫,直奔锦衣卫大堂行去。
堂中坐着两人,李安分别向两位上官行了礼,便退到了一旁。
轮到李寿行礼时,方岳借故询问二人办差的事情,将行礼之事给岔了过去,待李寿向方岳汇报完监视唐骏的事情之后,便与李安一同被方岳给请了出去。
锦衣卫大堂。
一名宽鼻阔口的壮汉坐在左侧上首的位置,右手饶有节奏的敲击着身旁的茶几。
壮汉姓贺名齐,与方岳一样,身居指挥佥事之职。
方岳与之相对而坐,自顾自的低头喝着茶水。
沉默良久之后。
贺齐率先开口,道:“武昌侯宠妾张氏的弟弟在内城当街纵马,将一名幼童踩踏而死,兹事体大,当慎重待之。”
方岳将茶盏放在一边,皱眉问道:“死者的身份怕是不一般吧?”
“嗯!”贺齐点了点头,嗟叹道:“被踩死的幼童乃是户部左侍郎蔡腾的孙子。”
“此事锦衣卫不便插手,还是如实上报吧!”方岳无奈的摇摇头,道:“如何处置,皆由圣心决断,我等只需听命便是。”
“晚啦!”贺齐一脸懊恼的长叹一声,道:“江大人已传下话来,命我等遣人前往武昌侯府拿人。”
贺齐口中的江大人,名叫江湖海,身居锦衣卫指挥同知之职,是锦衣卫衙门里的三把手,之所以排行第三,是因为另一位指挥同知的辈分太高,高到连锦衣卫指挥使陆鼎都要对其礼让三分。
“什么?”方岳蹭的站了起来,道:“江大人为何会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
贺齐冷笑一声,道:“江大人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可是指名道姓的让李家小子前往武昌侯府拿人呢。”
“小肚鸡肠!恬不知耻!”方岳勃然大怒,道:“上一辈的恩怨,与小辈何干?”
“哼!”贺齐冷哼一声,面露鄙夷之色,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我等还是听命行事吧,在咱们锦衣卫当差,若是连这点考研都迈不过去,也合该他李家绝后了。”
李忠在世时,与江湖海一同入锦衣卫当差,而后一同立功升迁,直到李忠身死之前,二人的职务从来都是相同的,但李忠却凡事总能压着江湖海一头。
锦衣卫向来捧高踩低,江湖海技不如人,便要处处受人白眼,平白受了许多冷嘲热讽。
李忠在世时,江湖海尚不敢拿他怎么样,然而待李忠死后,他立时便现了原形,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江湖海不只技不如人,他的人品与李忠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有个天大的毛病,那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方岳发过一通脾气之后,一脸无奈的命人将李安给传了进来。
待李安行过礼后,方岳来到案前,亲手写了一封缉捕令,递给李安,道:“武昌侯妾室的弟弟当街纵马,伤人致死,人犯现如今就躲在武昌侯府里,你带些人,去将人犯给带回来。”
李安闻言,心头一凛,颤抖着双手,接过方岳递来的手令,一句话没说,便行礼退了出去。
面对李安的无礼行为,贺齐老脸一红,道:“这小子的性子倒是与他爹一模一样。”
方岳抬手扶额,道:“我等死后怕是再无颜面去见佥事大人喽。”
李安之所以会在上官面前做出这般无礼的表现,是因为他在听到方岳的命令之后,已然没了开口说话的兴致。
武昌侯出身于武勋世家,又是当朝赵贵妃一母同胞的弟弟,此人武道天赋颇高,四十岁的年纪,武道境界便已达六品巅峰境,这在武勋世家来说,已是殊为难得,其人脾气火爆,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似武昌侯这样的人,旁人见了,俱是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李安第一天入职,便被派了这样一份苦差事,这摆明着是要他去送死啊。
李安无精打采的来到大门前,瞥了一眼正在门前值守的吴天德,又随手将挂在腰间的锦衣卫腰牌拿在手里,慢慢的摩挲了起来。
在大门前徘徊良久,忽见前方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自己行来。
李安微微一怔,回头看向身后那道异常宽敞的锦衣卫大门,心思急转,道:“此人出入锦衣卫如入无人之境,身份来历必然不同凡响,或可救我一命。”
待李寿行至近前,李安平生第一次仔仔细细的将他打量了一番,却见李寿与自己年龄相仿,犹如刀削斧砍般的面容,给人一种英气逼人的感觉,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股刻在骨子里的桀骜不驯,给人一种天老大我老二的感觉。
李寿身上那股刻在骨子里的桀骜不驯,给李安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李寿与李安一样,穿着一身崭新的武备常服,腰间悬挂一柄绣春刀,手上牵着一根缰绳,缰绳的另一头是一匹价值不菲的宝马良驹。
兔头,肩高八尺有余,四肢粗壮有力,这等战马,只要不瞎,便都能看出它的不凡来。
李安来到吴天德的身边,试探着开口问道:“可知此人真实身份?”
“只知他叫李虎,其他一概不知。”吴天德默默地摇摇头,道:“此人身份颇为神秘,每次入衙,皆由正门而入,入衙后直奔大堂,由佥事大人亲自接待,其余人等皆在堂外守候。”
“与佥事大人单独见面?”李安好奇道。
“是!”吴天德点头,道:“许是朝廷布置在隐秘处的密探吧。”
“十五六岁的朝廷密探?”李安眉间紧锁,心道:“怎么可能。”
“此人必定来历不凡!”李安暗自下定决心,决定赌一把,将李寿拖下水,届时或可多一份助力与保障!
李安快步走下台阶,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李寿的面前,他主动从李寿手中接过缰绳,道:“大人意欲何往?”
李寿正欲翻身下马,却见李安主动上前与自己打招呼,这在以前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李寿本欲打道回宫,打算临行前与李安知会一声,如今见李安主动上前搭话,于是坐直身子,好奇道:“有事?”
李安再次躬身行礼,道:“卑职奉命前往武昌侯府捉拿钦犯,不知大人可愿同往?”
不等李寿开口答话,便听李安继续说道:“佥事大人命卑职在此等候大人,不知大人...”
“善!大善!”不等李安将话说完,便听李寿一脸兴奋的抢话道:“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是!”
李安与吴天德交换了一个眼神,摆明着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对李安来说,多一个人便多了一份助力与保障。
吴天德心下了然,稍加思索后,便点头应了下来。
李安冲吴天德竖了一个大拇指,赞道:“好男儿,当如是!”说罢,从马厩牵了两匹快马,分与吴天德一匹,自己骑乘一匹,二人与李寿一道向武昌侯府行去。
一路上,李安将案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说与了李寿与吴天德。
望着一脸兴奋的李寿,李安忽然变得忐忑起来,总觉得李寿似乎有些兴奋得过了头。
反观吴天德始终保持着皱眉沉思的状态,倒是显得更加稳重一些。
一路行来,吴天德始终都在权衡利弊,他在赌,赌李虎的身份,赌自己的未来。
在吴天德看来,己方的胜算应该更大一些,因为他心中藏着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就在不久前,他在衙门里当值时,撞见一脸怒容的李虎,从锦衣卫大堂内摔门而出,吴天德不经意的从门缝向大堂看去,却见站在大堂里的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陆鼎。
放眼当今天下,敢在锦衣卫指挥使面前摔门而出的,绝对不超过三人。
当朝皇上是一个,当朝太子是第二个,第三个是谁,吴天德却是如何都想不出来了。
联想到李虎的年纪,再看看李虎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天老大我老二的行事作风,这不是太子又会是谁呢?
自那次见面之后,李虎就再也没有在锦衣卫出现过,直到今天,李虎的到来,令吴天德兴奋了许久,正苦于没有上前与之搭话的机会,便见李安向自己抛来了橄榄枝。
吴天德望着李安的背影,暗暗发誓:“今日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前方响起几声战马的嘶鸣,将吴天德带回到了现实之中。
吴天德循声望去,见李安二人已然勒马,于是不等胯下战马停稳便翻身下马,夺步上前,抢下李安二人手中的缰绳,为二位上官牵马坠蹬。
李安微笑致意,道:“多谢!”
李寿则是笑呵呵的调侃了吴天德一句:“小子很有眼色,有前途。”
李寿言语间无不透露着兴奋之情,根本掩不住。
李安侧头看向一脸兴奋的李寿,心道:“武昌侯府不啻于修罗地狱一般的存在,寻常差人想入府拿人,根本就是九死一生,而你却兴奋个什么劲儿啊。”
良久之后!
武昌侯府大门前。
吴天德牵着三匹马,前方十步外的木桩前拴马。
李安见吴天德并未走远,于是准备上前叫门,不想身旁的李寿竟然在不与自己商量的情况下,率先向武昌侯府发难。
李寿先是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然后卯足全身的力气,冲着武昌侯府内放声大吼,道:“武昌侯,天杀的恶贼,骄纵惯了的混账,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李安闻言,第一反应便是转身逃跑。
“天啊,他是疯的!我竟妄图找一个疯子来帮忙。”李安欲哭无泪,快步来到吴天德身边,从他的手里抢下一匹战马,双手按着马鞍,已经做好了上马逃跑的准备。
李寿一脸不解的看向李安,道:“你欲纵马破门?”
“这脑回路真够清奇的!”李安无语到了极点,心道:“这高门大院的,纵然给我匹天马,我都飞不过去,我还破个屁的门啊。”
目睹了全部过程的吴天德不禁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正当此时,却见武昌侯府中门大开。
一群家丁模样打扮的人,纷纷提着烧火棍便冲了出来。
李寿见状,不禁兴奋大叫,道:“来得正好,今日定要与狗仗人势伤人性命的恶奴战个痛快。”
李安始终保持着双手扶鞍的动作,扭头看向李寿所在的方向,有心规劝,却已来不及。
吴天德已经猜出了李安的想法,为了报答李安的举荐之情,于是出言提醒道:“头晌才与你说了锦衣卫的作训条例,怎的这会儿就忘了?”
“我...”李安一张脸涨得通红,赧颜道:“我是白身。”
“无妨!”吴天德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侯府家丁俱是酒囊饭袋之徒,不足为虑,你在此稍待片刻,这等泼皮破落户,不需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彻底解决。”
望着膀大腰圆的侯府家丁,李安不禁咽了咽口水,道:“我在这里为你等掠阵。”
“甚好!”吴天德说着,拔刀出鞘,快步向李寿靠拢了过去。
望着拦在身前的一众侯府家丁,吴天德一脸不屑的撇撇嘴,问道:“还请大人示下,是否需要留活口?”
“不可无故伤人性命!”李寿刻意嘱咐了一句。
“明白。”
吴天德言罢,当即与李寿一起,与从武昌侯府大门内冲出来的一众家丁战在了一起。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武昌侯即便不是当朝宰相,但人家好歹也是超品侯爵,府上的管事、门房、家丁也都是见过些世面的,当众人听说有人在侯府门前闹事时,府内的门房小厮与家丁们在管事的约束下也还算比较克制,尤其在看到李寿等人的穿着打扮以及挂在腰间的绣春刀时,他们已经做好了认怂的心里准备,不想李寿压根就不给人家开口说话的机会,当他看见对方气势汹汹的冲出府门,向自己迎面走来时,他二话不说便率先动了手。
双方甫一交手,李寿与吴天德便完全掌握了战场的主动,二人俱是九品筑基境,前者筑基中期,后者筑基初期,九品与白身交手,一打十基本没什么问题。
武昌侯,累世公侯之家,底蕴十足,单单给侯府看大门的管事加小厮就有二十余人,除去在门房当差的,还有在府里伺候的小厮,管事,家生子等等,加起来足有数百人之多。
侯府门前!
三名身穿短打,生得人高马大一脸横肉的男人,有心上前助战,结果却被管家给拦了下来。
其中一名壮汉见状,一脸不解的问道:“区区九品筑基境,三合内便可将其斩杀当场,管家何故阻拦我等?”
“寻常之人杀了也就杀了,可锦衣卫却不行,锦衣卫贵为天子心腹亲军,岂可随意斩杀?诸位且听我一言,莫要轻举妄动,以免给侯爷遭来祸事。”管家罕有耐心的劝道。
站在侯府门前的三个人俱是武昌侯府的看家护院,虽然算不上武林高手,但也有着八品灵窍境的实力,看家护院绰绰有余。
侯府外的战况愈演愈烈,而侯府内的下人们却好似夏季里斩之不尽的蝗虫般,仍在源源不断的向府外支援而来。
李安见势不妙,于是当即大吼一声,准备抽刀参战:“二位撑住,我来助你!”
李安刚刚握住刀柄,正欲抽刀出鞘之际,便见一道身影从侯府内飞掠而来。
来人纵身掠至李寿身前,仅是轻轻地挥了挥衣袖,便挡下了李寿势大力沉的一刀。
“好手段!”李寿兴奋的嗷嗷大叫,道:“再来!”
来人面露苦涩,并指夹住李寿迎面劈来的一刀,凑近身子,以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说道:“殿下,还请罢手,臣实非殿下一合之敌,请乞殿下念臣一片赤胆忠心,饶臣一家性命。”
“无耻老贼,还不给我住口!”李寿刻意压低声音,威胁道:“胆敢将我身份泄露出去,我定灭了你全家。”
“就是借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违逆殿下之命啊!”武昌侯连声说道。
“无耻老贼,骄狂太甚,家中恶贼竟敢在内城当街纵马,伤人致死,可见平日里是何等的嚣张跋扈!”李寿不依不饶道。
“臣家中奴仆众多,难免疏于管教,还请殿下多多通融,臣愿交出枉法之人,如数赔偿受害者家属,还请殿下念及臣家汗马功劳,饶臣一家性命!”
在古代,小妾生的儿子,比之奴仆也不见得会强到哪里去。
似武昌侯这等暴脾气的人,拍起马屁来,竟这般了得,这倒是令李寿感到十分的意外。
李寿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装模作样的思索一番,道:“念在赵氏一脉往日的功勋,今日便放你一马,拿出五千两银子,由我等代为转交到受害者家属手中,有锦衣卫从中作保,也可为你省去不少的麻烦。”
“有殿下为臣做主,臣自是不胜欢喜。”武昌侯说着,忽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道:“臣身为超品侯爵,若这般轻易便被锦衣卫将人从府中带走,未免失了颜面,臣请殿下为臣做主,想出一个万全之法,既保全了臣的颜面,又能让殿下将人带走,若能得此两全之法,臣定感激不尽。”
“好说!小事一桩!”李寿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我当什么事儿呢。”
说着,李寿将武昌侯拉到一旁的角落里,从怀中取出一份崭新的圣旨,命人从武昌侯府门房处取来笔墨,提笔便写,写罢,又从褡裢里取出一枚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玉玺,二话不说便盖了上去。
武昌侯被惊得冷汗直冒,连连摆手道:“殿下自去将人带走,这圣旨就免了吧,臣细细想来,臣这点颜面倒也算不得什么。”
假传圣旨可还行。
若自己接了这道圣旨,立时小命不保啊。
这小子出门还不忘揣着一份崭新的圣旨,一看便知是惯犯。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身家性命相比,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寿侧头望向李安所在的方向,见他一改前态,从双手扶鞍,准备上马逃命的姿势,变成了一脸怒容,右手抽刀的动作。
李寿不禁哑然失笑道:“原以为他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如今看来,倒也还有三分血性。”
吴天德适时接话道:“李安虽是白身,却也勇气可嘉,若大人肯悉心栽培一番,或可成为一大助力!”
“白身?”李寿勾了勾嘴角,道:“半个月以后,他就不是白身喽。”
吴天德一怔,继而侧身看向李安,一脸释怀的笑了,道:“如此甚好。”
待李寿将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人犯带到近前时,李安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脖子,冲李寿竖了一个大拇指,赞道:“大人出马,一个顶俩,下官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