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绯红的落日晚霞抛洒在汴京城的街道上,将这座城装点的绚丽多彩。
路上行人来了又去,马车停了又走,都是那样的步履匆匆,无暇去欣赏漫天霞光。
直至太阳收敛了最后一丝亮光,月亮交替出现,渐渐星斗满天。
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在车里,沿着城边四处游走,没有目的,也不想停下,因为再见面就是漫长的以后。
待马车终于停在西亭伯爵府门前,沈云舒再次抬头看向慕北辰。
这一路,她一遍一遍的描摹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慕北辰揉了揉她的脑袋,含笑说:“我会时常给你写信,出门时一定要将我送你的丫鬟带在身边。若是有人宴请,能不去就不去,若是实在推不开,就约宰相夫人一道去。”
他们此行必会再次颠覆官场,他怕有心人给沈云舒下套,世事难料,还是得小心为上。
“我知道。皇后娘娘让我找时间去看看老太君。”
慕北辰点头:“也好,去之前让茗香提前和府里打招呼,祖母会派人去接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理会卫国公和初氏。”
沈云舒将这些嘱咐都记在心里。
“好。”
慕北辰亲了亲她的额头:“回去吧。这几天我可能会比较忙,恐怕没时间再来看你了。”
沈云舒莞尔一笑:“反正我们还有余生漫长。”
“对,余生漫长。”
直到府门关上,慕北辰才再次上车。
“主子,我们去哪?”
“刑狱。”
——
孙老打开关押前鄂州节度使张轩的栅栏,他被判死刑,秋后问斩。
有时候孙老觉得天家的刑法挺有意思,严格执行赏以春夏、刑以秋冬的制度,就怕杀戮影响到春耕,违背自然。凡死刑犯一律秋后处死,以彰显仁德。
这些徭役百姓的人就该当场处死,留着他们吃牢饭才是违背自然。
经过三个多月的刑讯审问,张轩已经面黄肌瘦,目光呆滞,身上衣衫褴褛,全然看不出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看到光亮,抬头望去,来人正是将他捉拿归案的慕北辰。
“你来这做什么,特意看我落魄的样子,给我临终送刑吗?”
孙老一个鞭子狠狠抽过去,直接在他胸膛上打出一道血痕。
“怎么跟大人说话,又想讨打了是不?”
刑狱之人哪有不怕孙老,张轩的气焰立刻被打消,凄惨的说:“我被囚在这八尺宽四尺长的暗室,只有脚镣锒铛作响,一日浑浑噩噩等着两餐,白日睡多晚上无眠,过的生不如死啊。”
一个七尺男儿痛哭流涕的说:“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吧,我实在不想活了。”
慕北辰静静的看着他:“你不想活,那你藏在鄂州静安巷的私生子也不想活了吗?”
张轩突然瞪大眼睛,那是他最后的牵挂,慕北辰是怎么知道的?
“身居高位的人往往狡兔三窟,我自然不信你就面上那些身家。你在带兵叛变时曾经路过静安巷,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怎会做无用之事,细查之下便发现有个女子带着孩子独居。”
这么久慕北辰都没出现过,他现在探监,还拿儿子要挟自己,自然是有事相求。
“只要能让我留下最后一丝血脉,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你和卫国公有没有联系?”
张轩肯定的说:“所有的对外贸易都经由魏侯的手,我从未联系过卫国公。”
这个答案在慕北辰的意料之中,自己父亲在汴京城都能做到不声不响,怎会轻易让人抓住把柄。
“你为何要私售茶园给金人?”
鄂州案事发后,金国国主以两国交好为由,将被虏金人全数以重金赎走,很多事情慕北辰也查不下去。
张轩犹豫了片刻,此事涉及《百官行贿录》,仁宗曾亲自提审他,并交代他不得将这事告诉任何人。
现如今他都是案板上的鱼肉,又何必替人保守秘密。
“金人手中有《百官行贿录》,我们不得不听命行事。”
孙老一看这事听不得,立刻自觉地退出牢房。
“慕大人,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慕北辰没说话,等着他提要求。
“我的儿子叫张敬宇,请你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给他们母子一个营生,保证他们温饱即可。”
家人都因他连坐获罪入狱,此生再无出头之日。
人之将死,张轩只盼仅剩的儿子能长大成人,为张家继续开枝散叶。
“静安巷的母子会举家搬迁,投奔亲人。”
张轩听后便安心了,继续讲道:“十年前,我们都曾与反贼韩精卫有过交集,在他起兵谋反时才得知他是叛王流落民间的儿子,那册子上记录着我们所有的违法营生及私下交易。大概是五年前,又有人拿着册子找到我,说若我不配合,便将我曾参与谋反的事捅出来。”
“你是怎么确定那册子是真的?”
“那册子与寻常账册无异,传信人将我曾经做过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念了出来,时间地点事情均吻合,由不得我不信。”
“那传信人有什么特征?”
张轩努力回忆:“他始终戴着面具,看身高和口音应该是金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听声音像是中年人。我还注意到,他平时走路正常,但上下楼梯会有些跛足。”
“他们的茶叶是通过魏侯运往边关?”
“是,我只负责批复鄂州的通关文书,其他都是魏侯安排。”
慕北辰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说道:“你将那传信人的形貌描述出来。”
随着张轩的描述,一个戴着面具、身形高挑的人跃然纸上。
“他的汉语可有口音?”
张轩细细琢磨:“他说话的尾音有点像京中人。”
慕北辰想问的话都已问完,他留下一句警告便起身离开。
“我从未来过刑狱。”
张轩点头应下,栅栏再度被关上,屋内回归寂静,空荡的吓人。
再富也是三餐,自己蝇营狗苟都是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离开刑狱慕北辰直接来到一座寻常酒楼,从后院进入密室,崔容时正坐在那饮茶。
“问出来了?”
崔府三老爷也曾被卷入韩精卫谋反案,若不是崔家三代人拼死效忠官家,哪还有现今的鼎盛。
在太子即位前,官家一定会再立一股新势力,分摊他手中的政权、财权和军权。
权力分分合合在所难免,但他们不希望提上来的是卫国公、魏侯之流,江山会再度被卷入战火纷争。
如今辽国虎视眈眈,金国又将手伸的这么长,他们不得不防。
慕北辰将张轩的话复述出来,并将画像递给崔容时,总结道:“我猜传信人应该是四十岁左右的金国商人,先从近十年落户文书查起,再查城门出入记录,总会有线索。”
崔容时端详着手中画像:“外貌可以变,身形可以变,嗓音也能变,看来还得从陂足下手。”
“半年内务必查清。”
“你就这么急着成亲?”
慕北辰瞪他:“官家早晚会划分左右相,宰相家大业大,不知己知彼,怎能永葆家业常青?”
崔容时笑着问他:“你对拜相就没有意向?”
“我有世袭的爵位,等宰相大人辞官归隐了,我还是国公,儿子是世子,有必要打破头抢官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