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是什么地方?
是世间人分三六九等的集大成处;是口快说错一句话,都要拿命来偿的审判所;是所有身在里面的人的金丝笼。
在潘婼的记忆里,这偌大的宫城常年都透着阴冷的气息,雨后的皇宫更是如此。怕说错话的宫人恨不舍将自己变成哑巴,比之她行军见过的大漠黄沙枯骨还要寂寥恐怖几分。
所以若不是因为公务,她决计不愿进宫,而像今天这般热闹的宫闱,也是数年才得见一次。
廊檐处处挂着红绿花帐,宫人与穿着官服的朝臣来往不绝,潘婼一路打着官腔好不容易躲到了一个无人之地,刚舒了口气,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
她循着声音找过去,看到一只白猫正蜷在一高亭上,难上难下。
潘婼叉着腰笑道:“小东西,你怎么跑上去的?”
白猫似终于见到救星,对她喵喵叫着,潘婼左右看了看并无旁人,便一跃上了亭顶,抱起白猫。
“遇到我算你幸运。”
她刚站起身,却没见脚下墙苔遍布,雨后更湿滑不已,她脚下一个打溜,便面朝天背朝地摔落下来!
她紧紧抱着怀中白猫,却不想后背被圈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她回头一看,便见到一双如星辰般的黑眸。
那人将她放在地上,潘婼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对那人笑道:“谢过先生搭救,在下潘婼,敢问阁下是?”
靳云止手握玄扇,淡笑看着她:“原来是闻名陈国的潘婼将军。潘将军愿为一只猫动身,我的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说罢转身便走了。
潘婼还想问清他来历,但他脚步极快,好似并不愿在此处久留。
“潘将军。”一个宫女迎上来道,“找了将军许久,太后娘娘正寻你呢。”
“太后?她老人家寻我作甚?”
她与太后并无甚私交,今日难得她四海儿孙都汇聚京城,难道不该先去见那些人么?
潘婼不解,还是跟着宫女前望了太后所在的福清宫。
福清宫比之宫内其他地方又要热闹上几分,但寝殿内却安静得出奇。
潘婼走上前,隔着帐子跪下,对端坐其中的太后张氏行了个大礼。
“臣镇远侯左副将潘婼,拜见太后娘娘。”
宫女走上前搀起张氏,她今日穿着一湘红底金丝的凤褂,头戴玉珠翡翠九凤冠从珠帘后走来站到潘婼面前,说话的调子沉缓威仪。
“起来吧。”
“谢太后。”
“赐坐。”
潘婼坐在殿下,听张氏问:“你今年多大了?”
潘婼起身道:“回太后,二十有三。”
“坐下回话,不必起身。”
潘婼重新落坐后,又听张氏道:“前些日子,你兄长潘修代你父亲执笔修书一封呈给吾,说你在军营领兵数年,虽战功赫赫,却错过了女儿家出嫁的正当年龄,求吾为你指门好亲事。哀家原也不是个专横不体贴的,想着你是军中儿女,怕是在亲事上有些自己的想法,吾若冒昧赐婚,怕你到时不愿,反倒失了皇家体面,所以想着问问你的意思,你若觉得可行,我再与皇帝说予。在吾的孙子辈中,东郡王靳云止与你年龄相当,且至今未娶,吾看与你甚合。”
潘婼想了想,道:“女子适龄出嫁原是正道,臣能在军中多年,已算成了此生夙愿,至于嫁娶之事……臣常年在军营中,所以除了陛下膝下几位皇子还算知道名讳,对各地藩王确实知之甚少,只要对方德行无失,潘婼但凭太后做主。”
张氏似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片刻微惊后,笑道:“吾原以为你长在军营怕不喜欢赐婚这一套,如此甚好。东郡王虽只是一地藩王,但东郡幅员辽阔,且得了皇旨永不纳税,加之有皇室照料,在吃穿用度上必不会亏待了你。且东郡王的父亲是吾的养子,德行最是出众,如今的东郡王虽有些骄横,但本性不差,且你毕竟是军中人,吾想着必不会吃了他的亏,你若嫁过去能治着他,虽在深府宅院中,却也算为朝廷解忧了。”
潘婼点头不答,张氏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与皇帝说说此事,如今朝中官家女子中,只你与忠孝侯府的大小姐程玥蔷适龄未嫁,那姑娘耽搁了实也是因为她父亲心气儿高,一般官家公子哥入不了他的眼。此次我便将你二人的亲事与皇帝一起商议一番,待你父兄回京后寻个时机,将你二人一起许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潘婼笑答:“如此,便有劳太后与陛下了。”
潘婼出了福清宫,便听到一声娇唤:“婼儿姐姐!”
潘婼看过去,笑道:“蕈儿!”
清平郡主王蕈,长公主靳涵渝的小女,生性单纯活泼,是潘婼为数不多的闺中好友。
王蕈提着裙袍跑上来,丫环们在身后一边追一边担忧喊道:“郡主你慢些!小心摔着!”
“我就知道你今日必在宫中,入了宫门便到处寻你,果然让我逮着了!”
潘婼笑道:“你找我做什么?”
王蕈嗔道:“还说呢!你好不容易回了京也不来长公主府寻我!我知你不喜欢宫中礼节,若是没有我在你得多不自在?所以便来寻着你带着你,省得你度过无趣的一日啊!”
潘婼哈哈笑了两声,作揖道:“如此便谢过郡主体恤了。”
王蕈带着潘婼在宫中四处转着,逛到御花园时,听闻亭后传来笑声。
“原我最喜欢的是醉红楼的妙兰衣,但却不想那仙若居艺妓的节目却似天上来的一般!才艺出众,构思精巧,比之宫内艺官也不遑多让!就可惜这仙若居是个清馆,不然我真想将里面的十二金钗都请回我府上!”
潘婼遥遥望过去便看到靳成源站在一众男子中高谈阔论,听到他如此说仙若居的人只觉不悦,便听王蕈在身前低声道:“所有的皇表兄中,我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个齐王,整日只知寻花问柳,还半点不以为耻。”
潘婼深以为然,再看过去,却看到了那个救下自己的男子也在人群之中。
“那个人是谁?”
王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靳云止正坐在亭中把玩着手中一条小黑蛇,其余的人虽不说,但却都离他远远的。
靳成源说完,又听大皇子靳成翊笑道:“我这个三皇弟,说起其他的一问三不知,但要问到京城中的酒肆妓馆,全陈国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熟悉的了。”
王蕈轻哼一声:“我这四个皇表兄,一个比一个不成器,日后陈国交到这些人手中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潘婼身为女将保家卫国,此时看到或许是未来君主的人如此言行也不由心生怆然。
“这些话你出去就别说了。”
“我知道,也就对你我才这么说,平日在府里我都只管夸他们。”王蕈说完才想起方才潘婼的问题,鄙夷道:“那个人是东郡王靳云止,论及残暴冷血,比我四个表兄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就看正常人谁拿黑蛇做玩物?总而言之,这些人你都少招惹为好。”
王蕈说完却没等到潘婼回话,转头看过去,才看她微张着嘴怔愣地看着靳云止,表情不知是喜是忧。
“他就是东郡王?我怎么看着不像你说的那种人?”
王蕈娇怒道:“你可别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觉得他是好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潘婼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是那种只看外貌的人,只是若他真如你所说,那……”
“怎么?”
“算了,还是没数的事儿,到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