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侯府,近日却像是住了一府的哑巴,谁也不敢大声说一句话。
程志尚每日都去洛水居看望程涟涟,看着她面色一天差过一天,回了房间都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整个府里看起来最忙的就是程青澜,一会儿说涟涟想吃仙若居的糕点,便要亲自去买了来,一会儿说涟涟想喝荷花酿,又要亲自去取,徒劳地为程涟涟续命的药也是她亲自熬,旁人半点不能经手。
众人都知道这两姐妹感情深厚,二小姐必定是不愿看着程涟涟孱弱的样子,所以才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便谁也不敢劝,也不敢说自己可以帮她去买。
只是即便再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第七天总会到来。
“涟涟!”当程青澜的痛呼声从房间里传来时,洛水居的人便知道时辰到了,赶紧去通传了侯爷。
程涟涟的丧礼如她所愿,办得比一般人家都简单,她的棺木几乎没在府里做半刻的停留便被送去了山上,和莫氏葬在了一起,程志尚看了她最后一眼后便晕了过去,送终的只有程青澜。
整整过了一天,当程志尚转醒后,侯府里除了满目的白幡,已经没有程涟涟的影子了。
“侯爷,您已经晕了一天了,喝点粥吧。”朱管家差侍女将粥送过去,但程志尚一掌便将粥碗随着托盘打翻在地。
朱管家着急得跺着脚劝到:“侯爷,您再难受也得吃点东西啊!不然今夜如何去皇宫赴宴啊!”
“什么?什么赴宴?”
朱管家埋头答:“两个时辰前宫里差了人来传话,说今夜要为东郡王办践行宴,特意嘱咐侯爷携二小姐进宫赴宴。”
“程青澜?带她做什么?”
“小的不知,但陛下口谕是这么传的。”
“派人去回,说我家中突生事变,无法赴宴。”
朱管家唯唯诺诺地上前一步,头埋得更低了:“宫里今日派人来时,特地带来一份丧礼。”
就是说皇上知道他家死了人,但依旧要他和程青澜赴宴。
为官十余年,程志尚从未觉得如此厌烦官场。
“知道了,那你去通知程青澜,要她好生装扮。”
侯府白幡飘扬,宫里却歌舞升平,完全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朝臣们都听说了侯府的事,谁也不敢如往日一般去敬程志尚酒,只看着那两父女面无表情地待坐在席位间不敢打扰。
靳云止一直看着程青澜,但整整一个时辰的宴席,她的眼睛半点都没抬起来过,就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泥佛一般,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潘婼看到靳云止的目光没从程青澜身上移开过半秒,只觉得心里烦闷又无奈,便一个劲儿地给自己倒酒。
待舞姬退下,靳募泊笑道:“东郡王在京城中待了一年,如今王太后思子心切要你回东郡,朕也不好多加阻拦。”
靳云止端起酒杯敬道:“小王替家母谢过陛下体恤。”
一杯饮尽,靳募泊看了眼侧席的王蕈,高声问道:“忠孝侯何在?”
还是身旁的大臣拍了拍程志尚他才回过神,端起酒杯敬到:“陛下。”
靳募泊淡笑道:“程爱卿,我听郡主说此前在侯府的家宴上看到你的二女儿与东郡王眉目传情,情投意合。”
程志尚眉头一蹙,转头看向身后的程青澜:她什么时候办过家宴?
但程青澜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好似对席间的话恍若未闻。
程志尚站起身道:“据臣所知,小女与东郡王平日并无甚往来。”
王蕈直起身子笑道:“家宴时侯爷去涿州处理公事了,但我却看得清楚明白!”
程志尚闻言,又对王蕈做了个揖:“小女此前曾得东郡王搭救,若是设宴邀请王爷聊表谢意也是应当的,但小女尚未许婚,眉目传情之说却是不好凭空猜测。”
王蕈还想说什么,却被靳募泊“欸”了一声打断了。只见他笑看着程志尚:“二小姐是我陈国有名的才女,依朕看也不是配不上东郡王,再说东郡王能几次救下她也是天赐的缘分,依我看不如便遂了这天意,东郡王不日便要离京,不如今日朕便给他二人做个主,许下这桩婚事如何?”
程志尚惊讶地抬起头,却对上了靳募泊警示的目光,他便立刻了然了!
皇上这是要让程青澜做他的耳目,继续到东郡去打探消息!
可涟涟在世时他已经答应过她要放程青澜出府,他对她的愧疚已太多,实在不想再欠她一个未完成的承诺。
说起来,程青澜如今在京中威望甚高,若是平白无故赶她出府,确还少了个合情合理的名目。
如此说来,只有一个办法了,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只能看她自己了。
程志尚深深地做了个揖:“臣替青澜感谢陛下厚爱,青澜,还不来谢过陛下?”
程青澜还是待坐着未动,在场数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王蕈看了一眼怔神的潘婼,竟着急地站起身跑到了程青澜身边推了推她:“青澜!”
“啊?”程青澜回过神:“什么?”
“陛下在给你赐婚呢!”王蕈说着拉起还在恍惚的程青澜走到了大殿中间。
靳募泊笑道:“程青澜,朕要将你赐给东郡王做王妃,你可愿意?”
程青澜心头一滞看向靳云止,只见他紧蹙着眉头担忧地看着自己,好像若是自己不答应便会有什么祸事发生一样。
她恍惚中又看了一眼潘婼,对方紧抿着嘴唇满眼不甘和心痛,仰头又喝了一杯酒。
她又看了眼程志尚,他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皇上一直怀疑清姨是东郡细作,之前派你来打探我消息。而他对我一直未消除戒心,将我留在盛京一年便是想拿住我的把柄,但如今他什么都没得到,但却没理由再留下我了。只要我去求他赐婚,他势必认为可以将你当作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一定会同意的。”
那日靳云止说的话突现在脑海中,如今涟涟走了,侯府内她再无靠山,嫁给靳云止确实是最好的保命之法,只是若她嫁过去却不能为靳募泊传递有用的消息,便难保再给东郡惹出什么祸事,到时坏了靳云止大事。
“小女……不愿意。”
程青澜此话一落,便听到在场齐齐发出的一声倒吸气的声音。
拒绝陛下的赐婚,这在开国以来简直闻所未闻!
“什么?”靳募泊半虚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冷厉和警告意味的笑。
“小女不愿嫁给东郡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程青澜,你可知拒绝赐婚会有什么后果?”
“小女知道。”
程青澜直起身子看了眼靳云止,深深地吸了口气高声道:“但小女只想嫁自己心爱之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好!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倒是朕强人所难了?”
程青澜不答,程志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道:“陛下!微臣长女刚刚逝世,青澜与她关系最是要好的,近几日都似鬼迷心窍一般恍惚!还请陛下怜悯小女痛失长姐之心不要与她计较!微臣必说服小女应下这门亲事!”
靳募泊之所以如此着恼,除了程青澜公然拒婚,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威严受损,程志尚一番话便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只见他站起身道:“好,忠孝侯痛失爱女举府悲痛情有可原,反正东郡王也还要过几日才走,爱卿务必在他走之前给出答复,莫让朕和王爷等急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