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秋高气爽的天气还没来,夏天的炎热也还没过去。
洛水畔的刘记铺子里,老刘又仔细的擦了一遍桌子。
老刘在洛水边上开酒铺已经十来年了,如同之前那些年一样,他早早的起了床,将整个店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一边等着客人,一边笑嘻嘻的倚着门口远望在洛水畔游玩的人们。
这些年生意一直不好也不坏,人少的时候老刘就一个人忙活,客人多起来便叫上老妻,夜里心情好就多开会儿,遇见寒暑时节就早早关了门,大儿子当兵在北边战死了,二儿子娶了农家女如今也自己开了间肉铺,老刘老两口的日子也算是安安稳稳。
进长安的路实在太多了,老刘铺子前的官道只是十几条中的一条,能进店里喝酒的客人,按老刘的说法那就是有缘分,偶尔老刘还会和客人吹嘘吹嘘,当年哪个学子就是沿着这条官道进的京城然后登了龙门,又有哪些大官从这儿借酒浇愁然后镇抚各地。
这个时候客人就会起哄说老刘吹牛,哪个大官会来这种铺子喝酒?
老刘也不恼,只是习惯性弯着腰拢手笑着不说话。
不过老刘家的酒味道确实好,好多老客人进出长安都喜欢来买杯酒喝,点两碟小菜倚着围栏看看洛水,倒也有滋有味。
所以哪怕有辆马车在铺子前面停下,这一天好像也和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区别。
豪华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袭长安流行的襦裙,外面还披了件纱衣,只是颜色却是有些逾矩的淡金色。
老刘在长安边上开店,见过的漂亮女子不知有多少,但这个女子还是不同,面容虽然也极美丽,但硬要说不同的话,大概是那种奇怪的气质。
好像有些不像在凡间,却又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生疏感觉。
女子身后跟着个书生和侍女,甚至还有个童子。
常年开店的,什么没见过?老刘往肩上搭了块皂布,熟稔的迎了上去:
“客官里面请。”
身份一看就最为尊贵的女子抬头看了看那个有些陈旧的酒帘,微微一笑:“掌柜的,上坛酒,再上两碟小菜。”
老刘恭敬的应下了,领着一行人到了靠着围栏风景最好的位置坐下,又给几人上了酒,这才转去了后厨。
等老刘走后,早已按捺不住的少年指着远处的一大片阴影向着年轻女子问道:“殿下殿下,那儿就是长安?”
所有人都朝着少年指的方向看去,一道黑色阴影拔地而起巍峨耸立,几乎将天空切成了两半,偶尔能瞥见甲士从城墙上巡逻而过,城下如同蚂蚁般的人群进进出出。
年轻女子拂了拂头发,有些恍惚:“是的,那就是长安,大唐京城。”
......
年轻女子便是从岷山出发,赶了半个多月路的李子卿。
其实昨日夜间便已经近了长安,只是还要向长安城内通报,所以今日一早才慢悠悠往长安进发。
车队就在铺子外不远停留着,因为要等着长安来人,又在路边见了这酒铺,有些紧张的李子卿便打算来喝杯酒。
清怀恭敬的站在李子卿身旁,细细的擦拭着酒杯筷子,书童青竹则是焉头焉脑的不敢说话,只有萧平很是自然,眺望着洛水。
老刘上完了菜,李子卿却没动筷子,只是抿了口酒,凭栏远望,一边对萧平开口道:“上次教的棋谱,本宫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本来想着再请教请教,结果一不小心就到长安了。”
萧平笑了笑,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殿下天资过人,对于围棋一道领悟极快,若是再过段时间,怕是在下就没什么能教给殿下的了。”
李子卿伸出玉指遥遥点了点萧平:“藏拙!越是和你下棋,越是知道本宫和你棋力差距有多大,其他的不说,下了半个月,怎会每次都让本宫觉得只输一点?”
萧平无奈,只能转移话题:“殿下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李子卿远望着长安,沉默片刻后说道:“大概是近乡情怯吧。”
......
饮了两杯淡酒,并没有心思去品尝长安菜肴风味的李子卿让清怀付了账,便与萧平和书童青竹告了别。
眼下就要进长安了,与萧平只是路上相逢,却不适合再一起入城。
这半个月来她对萧平的胸有韬略很是惊讶,这个年轻人好像没什么不会的,从治国理政的理念,到琴棋书画,这个年轻书生都手到拈来,一开始李子卿觉得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多少都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但在萧平身上她只感觉到一种世事在握的平静和淡然。
她有些想吐槽,这个年代的读书人难道都这么天才?
不对,天才都不太足以形容萧平。
李子卿一直觉得阅历决定城府,然而萧平这个年轻人却不太符合常理。
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好像看淡了一切,表情总是淡淡的,语气也总是那么温和礼貌,从未因为什么而动怒,看待世事也有着独特的角度和深度。
她看着那辆自己赠送的马车从车队中分出来,孤独的向着长安驶去,有些遗憾。
一路上萧平其实教了她很多,但总是有种距离感,关系也没到朋友那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萧平好像对阶级观念有种这个年代人不该有的某种态度。
她转向过来禀报的李易:“长安城来人了?”
李易点点头:“是的,殿下。斥候回报,长安城已让人在城门迎接。”
李子卿有些恍惚:这一刻终于来了吗?
沉默了一会儿,她走向马车:“走吧。”
“入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