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官员都诧异的看向那片晃动的珠帘,一只玉手伸了出来,然后缓缓的将珠帘拨到了一旁。
李子卿微微眯眼适应了一下大殿中的光线,脸颊旁垂落的珠玉轻轻晃动。
她先是看向了太后所在的方向,和那个紫袍公公岑遂对了下眼神,岑遂微微弯了弯腰。
李子卿收回眼神,视线越过站在台阶上的金吾卫和监察御史,看向下方分散站开的百官。
百官终于反应了过来,朝着李子卿行了一礼:“见过长公主。”
李子卿还了一礼,缓缓走到了第二级台阶中央。
太后的声音依然古井无波:“对于和亲一时,明珠你有何想法?”
李子卿美丽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明珠生于天家,若需要明珠前往吐蕃,自无推诿之理。”
流利的话语让百官都愣了愣,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神情平静的女子和那个传闻里痴傻的长公主联系起来。
她的声音清冷空灵:“能为国分忧,是明珠的福分。”
太后的声音多了些满意:“很好。”
她转向百官:“哀家让明珠上朝议政,便是要让你们看看,天家子女,一样要以身报国,朝廷也应该上下一心殚精竭虑撑过如今局面。”
“不要再和哀家说什么面子,西北战事已成定局,朝廷哪儿还有面子可言?”
“诸位卿家,对于此事,可还有异议?”
百官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言。
哪儿有异议?太后提的话头,卢何定的基调,当事人都没意见,哪个不开眼的现在站出来反对?
卢何扫视了一圈,见没人答话,便打算将此事定下来。
他转向礼部:“往西北派一队使臣,先议和,再...”
“但本宫觉得,议和一事,绝不可行。”
卢何的声音被打断了,他诧异的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李子卿,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平静的站在台阶上。
百官骚动了一下,卢何微微皱眉:“长公主此言何意?”
珠帘后太后也沉默了下去,只是有心人都能感受到朝堂氛围的变化。
李子卿面无表情的看向卢何:“议和一事,乃是毁大唐万世之根基。”
百官有些哗然,长公主这是要和太后还有当朝宰相唱反调?
兵部的战争狂人和武将队列里那般大老粗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卢何有些不悦:“战和一事已有定论,长公主莫非不认可百官决议?”
李子卿微微摇头:“议和一事乃老成之见,但本宫认为,此刻的大唐绝不可议和。”
她没等卢何再开口,也担心太后打断自己,紧跟着说了下去:
“大唐立国百年,靠的从来不是一地之得失,而是国家的一股精神。”
“汉朝曾有言,“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大唐开国后疆域已超汉朝,突厥臣服,吐蕃内乱,可如今却一败再败,难道诸位不曾想过原因?”
“西北战事糜烂,但大唐仍有可战之力,若此时议和,凉州民心尽失,兰州唇亡齿寒,吐蕃必然气焰大涨,若突厥也起了异心,则大唐亡国不远!”
“此刻本宫前去和亲,即使吐蕃收兵,归还凉州,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大唐开国百年的那口气从此尽失,下一次吐蕃卷土从来,有过议和前例,将士不敢奋勇杀敌,朝廷不敢背水一战,吐蕃马蹄南下,诸位便都是千古罪人!”
“这口气,便是大唐的自尊,便是民心和底线。”
“议和者,该杀!”
一句一句话环绕在大殿上,得益于含元殿的构造,即使李子卿没有声嘶力竭,但这些话语的重叠竟然生出了振聋发聩之感。
仿佛无形的电流集中了身体,主战派的官员们身体都战栗起来。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一位官员握紧拳头用力一挥:“一针见血!议和不过几年安平,但会亡了大唐社稷!”
旁边的官员也仿佛打了鸡血:“是极!生死存亡之刻,怎可用老成之见?若不兵发西北,大唐千万户,谁敢言不兔死狐悲?!”
连武将们都出来凑热闹:“揍那群狗娘养的!”
大殿上本来已经沉寂的气氛再一次被点燃了,主战派的官员们基本都比较年轻,此刻血气上涌,只觉得自己刚才竟然屈服于议和,简直堪称奇耻大辱。
武将们更别说了,除了某些儒将,大部分大老粗们的想法都很简单:你打过来,我就打回去!
卢何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他实在是没想到,本来已经压下去的风波竟然再次开始爆发。
主和派的官员一时也有些不知从何反驳,因为李子卿的这一番言论 ,是建立在他们的观点上的。
没错,我承认你们的想法是对的,朝廷折腾不起了,赌输了就玩完,把拳头缩回来积蓄力量才能更快的打出去。
但我就得说,哪怕你们的想法是正确的,也不过是勉强维持这个局面,下一次吐蕃再来,还是玩完。
现在还有得打,下次就不一定了,到时候你们这些鼓动议和的一个个都得被钉在耻辱柱上。
没错,就是阳谋,就是拿大义压你们。
要我去和亲?没问题。但议和能解决问题吗?在场所有人没一个敢保证。
这就是李子卿的想法,拉拢主战的,打压主和的,哪怕那一句“议和者,该杀”有些撕破脸了也没关系。
越是慷慨激昂标题党,才越能煽动人心。
没见那帮主战的一个个都燃起来了么?
李子卿的小拳头也跟着挥了挥:
没错,揍那帮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