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当然想不明白,不管他是怎么精于政事,但眼光终究会被时代所局限,如果他来自后世,自然就会知道这种力量在以后被称为舆论。
但他对眼下这个“报纸”产生了极大的警惕,首先这玩意儿卖的便宜,其次长安老百姓都是好奇心极重的,虽然现在报纸上登的还是些无关痛痒的信息,科举和灾情,这些只要想知道,都很好打听,但以后呢?
唯一还算让他松口气的是这个报纸和当年的妖书不同,是有铺子的,而且是公开售卖,那就意味着要是报纸上有什么像妖书一样的信息,那指定能抓着人,而且长安民众们识字率不高,报纸的作用终究有限。
可作为宰相,他还是不想看到这个东西出现。
放下报纸,温言思考了片刻,突然看向了温夫人:“夫人,想不想去勾栏看看?”
......
带了几个家丁,换了身衣服,温言和温夫人就如同一对普通的夫妻一般慢慢走到了南城。
长安的宵禁很多年前就取消了,所以不同于当下普通城池入夜时的沉寂,长安居民的夜生活还是很丰富的。
一身青色儒袍,虽然开始蓄须,但依然还是很年轻的温言看起来也还是个翩翩书生,身旁的温夫人也随着皇上浅色襦裙有了些小家碧玉的味道,沿着朱雀大街的人流,两人很快就看到了南城的点点灯火。
温夫人的眼中有些小女孩般的雀跃,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和夫君一起出来走走了。
看着街边的商铺,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温夫人想到和陈皇后的那些闺中密话,突然有些红了脸颊。
听了家丁的回报,温言怔了怔,城南的勾栏居然有两家?看了一眼身后的朱雀大街,他询问道:“有什么区别?”
“远些的在演西游记,多是些男人孩童,近些的在演花木兰和穆桂英,多是些女性在看。”
温言下了决定:“去女性多的那间。”
家丁应下后继续在前方带路,温言笑了笑,看来自己真是忙于政事,这西游记和穆桂英,实在是没有听过。
新开的勾栏离朱雀大街很近,走了没多久,喧哗声扑面而来。
转过条巷子,夜风轻拂,温言注意到了远处的集市,俨然是比朱雀大街还热闹,平民打扮的百姓们来来回回,偶尔也有些大户人家,温言甚至还看到了些书生士子。
他有些失神,看向身边的温夫人:“南城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
温夫人含蓄一笑,拉住了温言的手,温言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开,温夫人说道:“热闹挺好的呀,平时在府里呆久了,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了呢,夫君还记不记得以前还带妾身去看过花灯?”
温言心里没来由的多了些愧疚,仔细想想,还未成婚前,自己确实是带着夫人如同普通情侣一般逛过那年的灯会,自己还曾为夫人续了她写的诗。
怎么这些年就没想起来过呢。
他反握住夫人的手:“走吧,去看看。”
人流如织,远远的能听见勾栏里传来的锣鼓声,路边的小贩们正在热情的吆喝着,摊子上多半是些常见之物,百姓们喜欢买的东西多半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
突然一个铺子引起了温夫人的注意,她牵着温言走过去,拿起了一个小瓷瓶:“这是香水?”
“这位夫人好眼光,”小贩一见温夫人气质,再看到其身旁的温言,顿时眼睛亮了,“这正是最近长安在传的香水,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买到的,香奈儿卖一两银子,我这里只要一百文!因为买多了,所以亏本售卖,只此一天!”
温夫人打开瓷瓶,细细闻了闻,顿时皱起眉头:“你这...不是香水吧,虽说有些香味,可与真正的香水差太多了。”
小贩自然知道自己卖的不是香水,只不过听见最近长安一直在讨论,所以才模仿着香水铺子前的牌子,把花丢进水里熬制得的有香味的水,今夜本来打算来蒙骗蒙骗南城不懂行的人,没想到还没开张就被揭穿了。
他当即有些挂不住:“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只卖一百文,效果当然是打了折扣的,可这也是香水啊!您看看这包装,再闻闻这香味,跟那香水有甚区别?”
温夫人委婉的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瓷瓶牵着温言走了。
小贩有些失望,香水毕竟是稀罕物,南城倒是也有些传闻,可家庭主妇们哪儿会买这东西?弄了这么多,卖了两天都没卖出去,算是折手里了。
他内心烦闷,看到一个路人因为不小心撞了自己摊子,干脆跳将起来一把拉住他:“别走!撞坏了我的摊子,这香水都落地上了!好哇,今日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拉你去见官!”
......
“那香水是仿制的?”
“夫君猜的没错,和铺子里的香水相去甚远呢,”温夫人抿着嘴唇笑了笑,牵着温言的手加入了勾栏前长长的队伍,“夫君今日为何突然想到来南城看看?”
“心中有些想法,总觉得这勾栏和那...报纸有些联系,所以就来看看,”温言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皱了皱眉,“可未曾想到,这勾栏...生意竟然这般好。”
“最近好多下人闲聊时都在提勾栏的故事呢,妾身也是听过的,确实精彩。”
“想不到夫人也会对这些感兴趣。”
“最近没办法入宫见皇后娘娘,便只能呆在府里,夫君也知道,妾身也不怎么爱出门,自然是和下人们多聊了聊。”
温言沉默了一下,虽然他清楚夫人的话里没有责怪和埋怨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自家夫人和陈皇后是闺中密友,他知道,自家夫人在府里总是孤零零的,他也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这么生疏了呢,有好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讲,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对了,应该是从那次流产之后。
自己确实是真心爱夫人,所以这些年从没动过纳妾的心思,但那之后每次见到夫人时,总能想起那天下午夫人苍白的脸,还有自己未出生就夭折了的孩子。
他也曾经以为是阴谋,但后来才想明白,那时候的他有什么值得别人针对的呢?一切都真的只是场意外罢了。
该怪谁?怪夫人,还是怪自己?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