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越高,越过滨兰山脉的风就越发呼啸,马蹄声连绵成群,踩在赤裸的山脊上,艰难的朝着山的另一边翻去。
过了沼泽地,便是滨兰山脉了,五千名骑兵排成长长的队列从两座大山之间的缝隙里穿过,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崖壁,抬头只能看到被割裂的天空,让人不由得感叹鬼斧神工。
想着这数千年来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每年都要从这里经过,这份感叹就越发沉重起来。
可李易显然没有这种感叹的心思,他根本没有去看那些风景,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缓慢移动的骑兵。
只有穿过这片山脉,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草原。
行军非常艰苦,好在有前面的密林和沼泽打底,正在努力穿过山脉的骑兵们这次的抱怨声小了很多,大概是越来越接近吐蕃的后方,这些大唐最精锐的骑兵们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只是一言不发的从两片山崖之间穿过,朝着另一头前进着。
如果把李易他们的位置标注在后世的地图上,穿过这片山脉,他们就进入了青藏高原,得益于行军的速度不快,军中没有几个人出现高原反应,在出岷山的这段日子里,这些从大唐来的骑兵已经习惯了草原上的空气。
这条山道很长,军队已经行军了一天,而据斥候回报,还有半天他们就能走出去。
李易站在高处,骑着马不断下发着军令,他偶尔抬头看向天空时总在想,要是这个时候出现只吐蕃骑兵,估计都不用冲锋,只要站在上面扔石头,这只大唐骑兵就会全死在这山沟里吧?
还好吐蕃人没有神灵,没有人会告诉他们大唐骑兵正在这条山道里艰难前行。
偶尔有狼嚎声响起,听见的大唐骑兵们都下意识舔舔嘴唇,草原上的狼都是成群结队的,过了沼泽之后,为了减轻负重他们都是敞开了吃,两天前就啃上了干粮,若是那些狼群不开眼跑下来,他们就能打打牙祭了。
狼肉虽然不好吃,但比起干粮,总还是要好很多的。
不是没有马因为这狼嚎生了些惊慌,可很快就被骑兵们安抚下来,这个时候其他的骑兵都会发出些嗤笑声--连自己的马都控制不住,算个什么骑兵?
李易并没有去在意这种小打闹,他只是在脑海中算着时间。
从长安出发,花了半个月到了岷山,接受部队入山到邺城花了三天,然后是密林行军到如今的横穿山脉,不知不觉原来已经花了二十多天了。
二十多天,换了平时也就是从长安到岷山的时间而已,但到了现在,他居然硬生生拖着只骑军进了草原,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艰难的还在后面,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避开吐蕃的游骑而已。
一直在重复的崖壁终于出现了些改变,随着行军,山道猛的扩大,天空终于在尽头处占据了所有视野,李易取下头盔,长舒了一口气。
出来了,那些被拷打至死的吐蕃人没有说谎,这条山道的尽头,应该就是真正的草原了。
身后的骑兵们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完整天空开始了欢呼,整个山道都因为连绵的声音落下些石子,骑兵们的欢呼声很快卡在了喉咙里--要是再喊下去,起了山崩死在这儿,那真是蠢的没边了。
出口是在半山腰,眼前又是骑兵最喜欢的下坡,李易拿出地图看了看,在前方不远就有个部落,正好卡在了李易规划的行军道路上。
他没有抬头,只是下了军令:“全军修整,一刻钟后全军上马出击。”
“目标,发羌部落。”
......
滨兰山脉的另一边,离山脚大概五十多里的草原上,居住的是发羌部落,这支部落如今已经有些苟延残喘,再不复吐蕃建国时三大部落之一的荣光。
草原上的部落总体构造都差不多,因为逐水草而居的特性,吐蕃人基本都是住在帐子里,为了抵御大风和严寒,帐子又基本都是尖顶,连绵成一片,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在部落的边缘,围栏的外面,住着对父子,他们属于发羌部落,却又不能住进真正的部落里,因为他们是汉人奴隶。
奴隶是没有人权的,所以他们住的帐篷是用简陋的兽皮制的,这样的帐篷不仅处处漏风,而且看起来很是丑陋,好像是一块草原上的一块伤疤,和围栏里的那些洁白帐篷格格不入。
天色已经快黑了,部落里处处都是食物的香味,汉人少年吞了吞唾沫,下意识回头看了父亲一眼。
汉人男子正用着一块残缺的铁锅煮着什么,之所以说是残缺的,大概是因为这口铁锅只是某个锅的一部分而已,看起来就是一块略有弧度的铁片,而里面煮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了。
这个部落里有不少汉人奴隶,是部落里的青壮们每年从草原边缘带回来的战利品,一般都是女子小孩,而这个汉人男子之所以能活下来,而且还有一个帐篷和铁锅,是因为他已经在这个部落里艰难的生活了十多年。
他被掳回来时,也还是个小孩。
所以当他看到眼前这个和当年的自己区别不大的少年后,就求着部落里的贵人让他认了个干儿子。
哪怕远离大唐,也得想办法传宗接代不是?
大概是汉人男子工作做的确实不错,贵人们答应了这个请求,也有可能是给他的奖赏--毕竟比起那些动不动就想跑的奴隶来说,这个汉人男子确实算得上是忠诚而懦弱。
铁锅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食物渐渐熟了,汉人男子喊了一声,少年乖乖的回了简陋的帐篷,接过了男子手中的破碗,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汉人男子皱了皱眉,用手中两根树枝削成的筷子敲了敲碗的边缘,少年才有些不情愿的拿起筷子。
“我们是汉人,汉人要用筷子吃饭。”
“阿爹,来部落之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没关系,阿爹会教你的,咱们的大唐,比起这些部落,简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那阿爹,咱们还能回大唐吗?”
一向木讷的汉人男子突然停下筷子,一时有些恍惚无言。
可片刻之后他眼中的光就熄灭了,只是督促着少年吃东西,因为过一会儿他们还要去巡视羊圈。
别有希望,孩子,希望是最让人痛苦的东西。